第1章 故國三千裏(1 / 3)

大唐元和十年,憲宗皇帝李純在為期四年的淮南節度使吳元濟叛亂被平定後,開始沉迷於修仙煉丹,荒廢朝政,信用宦官。讓經安史之亂後,一度中興崛起的大唐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一時朝綱混亂,腐敗滋生,百姓飽受藩鎮割據之苦。

那一年,邯鄲已經下了三個月的大雪,昔日豐腴肥沃的土地變成了凍土。城中囤糧日漸稀少,朝廷撥下的災糧被層層盤剝,瓜分殆盡,邯鄲十室九空,餓殍遍野。

我尚且還在垂髫之年,心性純白得猶如一隻剛誕生的小獸。

我小字萱,被人喚作萱娘。住在邯鄲城以東的九峰山下,家境貧寒,常常三餐薄粥。我的阿爺①王恩臨乃邯鄲秀才,為人質樸老實,而立之年才混得一個鄰長。阿母的祖上是洛陽武姓,景雲一年搬遷於邯鄲,與阿爺相識後結為夫妻。隻有一名兄長威,長我三年。

因戰亂和災荒,其餘親眷或逃亡,或沒入賤籍,漸失聯絡。

阿母常常抱著我說:萱娘,家中雖然貧寒,但望你能如萱草般強健堅韌,無憂無慮。萱草,又名忘憂草,易生且強,百折不撓。白居易有雲:杜康能散悶,萱草解忘憂。阿母為我取此小字,是希望我樂觀豁達,茁壯成長。阿母又說,我的身上流淌著武家人不安分的血液,定會有一番不平淡的人生。

我的確不安分,爬樹掏蛋,下河摸魚,無所不為,無所不能。常常惹得阿爺雷霆大發,打得我屁股通紅。但今年我不再調皮搗蛋,欺負鄉鄰小兒,因為家中早已斷糧,我已兩天未進食,肚子餓得咕咕叫。兩天來,隻抓了一把雪塞入口中,咀嚼無味,凍徹心扉。隔壁閏兒家早就逃到了東都,聽說閏兒在路途中病死了,一家人就是靠吃他的肉才活到了那裏。

我擔心阿爺和阿母也會吃我的肉,一連三晚都不敢合眼,到第四晚不能支撐,竟然睡著了。等醒來發現自己完好無損時,才安心落意、滿心歡喜。

這日我正站在屋前的空地上,仰望著從天而降的飛雪。垂髻歪斜在兩側耳畔,紅色的頭繩繞成了蜻蜓樣式,被大雪掩去了半邊翅膀。我是在看漫天飛雪穿過幹枯的樹杈,悄無聲息地飄落。心中想著,這雪什麼時候可以停呢?我眼眸裏的景色好似沉重低矮的灰鉛色烏雲,以及明晃耀眼的白色雪海交織成的蒼白畫卷。這畫卷以往是多彩繽紛,蜂蝶縈繞的,但此刻卻壓抑沉悶得如阿哥的臉色。

他換了肺疾,內邪幹肺,陰傷氣耗,需要長期調理。大夫開了一張昂貴的藥方,需每日煎服兩次,連服一個月。阿爺砸鍋賣鐵,將所有值錢的東西全部當賣,才湊齊了藥方,卻隻夠吃兩天。但家中再無可當賣之物。

我被凍得渾身發抖,匆匆跑進屋內,忙蹲在火盆子前伸出手烤火。映紅的臉上掛著從外頭帶來的點點冰霜,不一會兒便融化成水滴落在木炭上,發出滋滋的聲音。

我家的竹屋年久失修,破爛不堪。竹屋正中隻有一張古舊的四方桌,邊緣已被磨得光滑平整。兩耳則是對稱的臥房,各自都有一張硬邦邦的竹床。紙糊的窗戶千瘡百孔,常常漏風進來。這時另一端的臥房內傳出阿母低低的哭泣聲,阿爺則坐在矮凳上愁眉不展,心事重重。哥哥躺臥在床上咳嗽起來,將室內的氣氛帶入一種山窮水盡的地步。

我知道阿母為何哭泣,阿爺為何愁眉不展,他們在為哥哥的病煩惱。他們也與我一樣,已經餓了兩天。我雖然餓的發暈,但隻沉默不語,不敢開口要吃的。緊緊靠著那團溫暖的火,想起來一件事。昨天與阿爺進城時,我看到一位與我差不多大的孩童騎在奴仆的肩上,正吃著香噴噴的胡餅。那胡餅周身都沾著胡麻,還帶著羊奶味,我看著他咀嚼一口,我便也咽下一口,那餅放佛落在了我的嘴裏。我眼尖,瞧見了他咬的時候掉了一小塊皮。一直等他們走了,我才急匆匆跑過去把從那皮兒撿起來吃。阿爺為此打了我,他說我們不是乞丐。

我隻是在想,為什麼城裏的孩子平日吃的胡餅都比我們過年吃的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