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悶雷滾滾,眼看又要下雨。沉默良久,終於還是薑維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主公有意將你許配給太子,你可知道了麼?”
張星彩垂首回道:“自是知曉了。”
薑維見她坦然承認,猛地上前一步,逼問道:“那你如何作想?”
張星彩展顏一笑,回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關乎父輩大業,兄弟義氣,我還能作何想?”
薑維見她如此神情,心頭一顫,猛得又跨前一步,雙手握拳,強抑激動道:
“大業自有我等男兒一肩擔之,何須女兒家犧牲奉獻?星彩,隻要……隻要你一句話,我便……”
他話尚未說完,張星彩驀然出聲打斷:
“男子可以為了誌向拋顱灑血,至死不悔,女子為何不能為心中的大誌而舍棄身外之物?”
薑維聞言一愣,他想過張星彩可能會因為不敢違抗父命而拒絕自己,但從未想過她會以大義作為說辭!
正恍神間,但見張星彩抬頭迎視而望,正色道:
“我自小受父輩陰翳,錦衣玉食,眼下既已長大成人,自當到了報效父母恩情之時!張氏子女,自有張氏子女的擔當!何況,興複漢室不僅是父輩之誌,更是我畢生之誌……”
她的語氣倏緩,雙目微紅,柔聲問道:“二兄,其實這也是你之誌向,你說是也不是?”
薑維神色複雜,先是點了點頭,旋即又搖了搖頭。
點頭是因為興複漢室確實是自己之誌;搖頭卻是因為,倘若就此接受張星彩的說法,那就再也沒有理由勸她回心轉意了——
試問還有什麼理由,能高於大義名分?
張星彩淒然一笑,又道:“須知每一個人皆有自己的戰場——譬如農夫之戰場,在隴頭田間;朝臣之戰場,在於廟堂疆場;主公之戰場,便是人心大義……二兄,你的戰場在於浴血廝殺,而我之戰場——”
她講到這兒,稍作停頓,目中神采洋溢,表情漸漸變得堅決:
“便是在於燮理陰陽,讓太子無失德之慮,讓朝臣無後顧之憂!興複漢室非一人之誌,更非一人之事,唯有眾人同心同德,休戚與共,各自堅守彼此之戰場,此期才能達成!此一事,銀屏不成,青蘿不成,唯有我張星彩方能勉力一試!”
這一番話講得大義凜然,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薑維聞罷,耳畔忽得響起初訪張府時,在張苞院中聽到星彩所彈奏的《昭姬歸漢》一曲。
當時,曲調演奏到了山窮水盡處則改之以高亢,顯是胸藏不平之意,彼時自己還斷言,奏琴者有須眉之誌。
饒是薑維素來多智,此番心中電光疾閃,卻再難想出半副說辭。
這一刻,他也終於明悟,張星彩看重的,並非王室尊崇,抑或父母之命,她也不在乎劉禪是否喜愛她,她真正執著的,是藏於心間、從未對人明言、隻能從高亢琴音中窺得冰山一角的宏偉大誌——
她甘願舍棄一切,她選擇嫁給理想。
望著她目光中閃爍的火光,薑維忽然發覺,任何說辭在這團火焰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這一刻,縱然心痛如絞,他也倏忽變得了然。
“興複漢室既然是我們共同之理想,我唯有竭盡全力達成此願景,才算不負平生之誌,才算成全斯人所托!”
同一刻,張星彩亦暗下決心:
“你雖是一介遠人,在朝中根基淺薄,但隻要有我在宮中一日,必不教任何人掣肘於你,必使你能施展抱負、展翅翱翔!”
兩人雖然年少,卻是同輩人中最出類拔萃之人才,隱約都明白一個道理——
倘若當真愛護一個人,有時候最好選擇並非相互廝守,而是相互成全。
雖然依舊心痛難耐,但薑維終於笑以相對,告辭離去。
張星彩含笑送至院口,便不再相送。
她怕再如第一次見麵般走上一時半會兒,就要忍不住改口——
既如此,不如就此打住。
臨別之際,張星彩悄然將玉麒麟收入袖中。
這原本是她要送給薑維的禮物,但此刻她改了主意——因為今日之後,這將是她擁有的唯一一件有關於他的器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