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禕拱手道:“禕心有疑問,故而冒昧尋伯約而來。”
不等薑維回答,他忽覷目來望,似笑非笑道:
“孫子有句話,喚作‘胸有激雷,而麵如平湖’。伯約方才在公署中的輕鬆神態,想必都是裝出來的吧?”
薑維一愣,旋即苦笑道:“以不到兩千的將士防守近萬大軍的圍攻,說不緊張那自然是不可能的。隻是麵對這般局麵,主將唯有表現得強勢一些,方能振奮城中同僚的士氣戰意。不想卻教文偉兄看破了,慚愧,慚愧。”
他知道以費禕的為人,不會隨便揭人老底,話中定然另有所指,當下抱拳問道:“你我非是外人,還請文偉兄有話直言。”
費禕點了點頭,抱拳道:“那麼請恕禕失禮了——敢問伯約,在你看來此役能有幾成勝算?”
薑維沉吟道:“戰事紛繁複雜,瞬息萬變,更何況雅頓兵力遠超預計,實在難以預料。呃,如一定要預判一二,維以為勝負當在五五。”
費禕緩緩頷首,追問道:“城中將士不足兩千,本就捉襟見肘,既如此,伯約你為何還要分兵外出?”
薑維隻當他是個不通軍事的文官,便略微有些敷衍道:
“略陽幹係平羌大局,維不可能拿朝廷大計和諸位弟兄的性命兒戲,此事維自有分寸,文偉兄隻管寬心便是。”
哪知費禕不為所動,義正言辭道:“請容禕不能接受此策。須知軍師有明確將令,略陽城隻需謹守數日便可,倘若因你分兵之策而導致略陽城淪陷,豈非壞了軍師大計?故而在禕看來,伯約你全力堅守便是,實在不必分兵。”
薑維聞言,眉頭微皺,隱隱有些不滿,心道:“我終究是此間主將,如何安排戰術自有分寸考量,你一個文官卻來湊什麼熱鬧?”
但他情知費禕終究代表諸葛亮而來,而且這個問題費禕沒有在軍議時當眾提出,而是在散帳後私底下發問,顯然也是為彼此留了麵子。
看來眼下這般情況,不如實回答卻是不行。他隻得暗歎口氣,耐著性子解釋道:
“敵人雖然來勢洶洶,但因為各部倉促成軍,沒有沒有統一口令,沒有協防,彼此之間亦稱不上配合,我軍若布置一部在外遊擊,可使其無法全力參與攻城,等到敵勢疲憊,我軍便可尋其弱點,內外夾擊,一舉克敵,如此豈非好於被動防守?”
費禕見他沒有改變戰術意圖的意思,便抱拳道:“禕身為奔波傳信之人,對於戰局本無置喙的餘地,但有一句逆耳忠言不吐不快……”
他稍一停頓,麵色倏忽一肅,抬眼直直盯著薑維,鄭重道:
“嚐聞伯約做事好出奇兵,且屢屢能化腐朽為神奇……但所謂世事無絕對,伯約你正值大有可為的年紀,又蒙主公、軍師看重,為人處世,還是腳踏實地、不務虛名一些為好。禕自知位卑言微,本無立場說這些話,但你我終究相交一場,還是厚著顏麵奉上此語,萬望你慎之。”
說罷,作了一揖,就此轉身離去。
薑維望著他的背影消失於門廳,心頭火氣卻是不可抑製地燃燒起來。
費禕這番話明著勸處事謹慎一些,但言下之意卻是在暗責他好大喜功,放著穩穩的防守不做,偏要搞什麼分兵出擊——此策這雖然增加了殲滅雅頓的機會,但城池失陷的風險亦隨之增大。
但他又有些無奈,因為在曆史上,兩人的關係大抵就是這樣的。
曆史上的他是主張伐魏的鷹派,而費禕則是堅持保守戰略的鴿派。
諸葛亮、蔣琬死後,費禕當政期間,史載“薑維每欲興軍大舉,費禕常裁製不從,與其兵不過萬人”,可以說曆史上的他被費禕壓製的很慘,最終分道揚鑣。
而在另一個時空的此時,兩人因不同的理念導致的分歧已經初露頭角。
大抵費禕的想法穩健——畢竟諸葛亮對大局已經有詳細的布置,身為屬下就該做好屬下的本分,以達到既定戰果為第一要務。
而薑維想的想法更進取——他不僅僅想守住略陽,還想找機會行防守反擊之舉,以求最大程度擴大戰果。
不能單純的說誰對誰錯,隻是兩人的行事風格不僅相同而已。
“宿命,終究是種逃不開的東西。”
孤立良久,薑維深吸一口氣,壓下胸中情緒。
“我主意已定,此時斷無更改的可能!”
大戰在即,這一夜注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