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時已將近午,濃得米漿一樣的霧才漸漸淡去,丘陵間散落的村舍若隱若現地顯露出來,一縷陽光也終於透過層層霧氣,照在被露珠壓彎的泛黃草葉上。
陳媒婆興衝衝地沿著田梗一溜小跑,連布鞋被露水打濕了也渾不在意。
直奔到村東頭幾間青瓦白牆大屋近前,陳媒婆才慢下步子,理著衣服撫著鬢角,擺出姿勢一搖一擺地走了過去,一麵推開虛掩的大門,一麵喚道:“二嫂,二嫂在家嗎?”
話猶未完,已是看到許二嬸從天井後頭的灶間裏迎了出來。
陳媒婆本就是特意揀了這個時候來的,果然也不出所料地看到許家正在炊飯。心裏高興,嘴上應得更歡快了:“二嫂子,昨天那人帶了話,我這就來了。你有好事盡管吩咐,我一定作成。”
許二嬸滿臉笑容連連點頭,又忙著呶嘴示意陳媒婆小聲,一麵將手裏的一塊臘肉遞給灶間裏的幫傭,囑咐安排午飯。
都妥當了,許二嬸才領了陳媒婆去說話,卻不是往堂屋裏讓,而是引她進到屋裏頭說話,又將臉盆架邊的窗戶推開,遠遠地看著灶間的門。陳媒婆看許二嬸這架勢,不禁心裏暗暗嘀咕起來,尋思這一場生意恐怕不那麼好做。
這頭許二嬸卻已經沏上一杯茶,又端過一碟子花生糖,坐下說道:“陳姐姐,我請你來確實是有事相求,就隻怕是要麻煩一些……”壓低了聲音道,“你也知道,我家這個姑子,年紀已經上了二十了,再不嫁出去,外麵的人都說的很不好聽,所以要拜托你,無論如何也給她找個人家,隻要是麵子上看得過去,越快越好。”
陳媒婆一麵嚼著嘴裏的花生糖,含糊不清地應著,一麵心中盤算:原以為是給許秀葉說親,哪曉得是她三姑?這筆媒錢怕是不好賺。
看到陳媒婆麵露難色,許二嬸又趕緊加上一句:“別的都不論,爽利是最要緊的,其它差一點也沒什麼,樣貌齊全般配就是好對頭。”看陳媒婆嘴裏的糖將要咽下,許二嬸又抓了兩塊花生糖塞進陳媒婆手裏,殷切地看著她。
許三姑樣樣都好,就是高個大腳實在嚇煞人,年歲也大了,要想找個門當戶對的婆家實在是不容易:家裏過得的後生哪個不喜歡堂客嬌俏?就是公婆想找能幹的新婦,也不會違了兒子的心意。因此一直耽誤了下來,可是眼看著她已經年滿二十,許二嬸這才是真著了急:眼看著自己的閨女許秀葉也快十五了,家裏還杵著這麼大一個姑姑沒人家,又哪裏好給秀葉說親事?這才跟許二哥商量妥當,隻要能找到對頭,就是嫁窮一點的、或是嫁去做後娘,那也說不得了。隻是這樣的話媒婆好說,自家卻不能說的,所以昨日特地把這姑侄倆都送去鎮上走親戚,這才約了媒婆上門來商量。
看許二嬸這臉上帶出來的意思,也許再次一點的人家、過得去的二婚頭也是可以的?那倒是不難。陳媒婆盤算了一圈,撮著牙道:“二嫂,說起來你家在這周圍也算得是富實的人家,不曉得三姑姑的嫁妝有好多?”
許二嬸知道事情有了幾分,臉上就帶出笑來:“你放心,我們不是賣女兒的人家。一應家具四季衣裳八床緞被,先頭兩個婆婆還留了金銀插戴,都是全套的,外有一百兩銀,聘禮有多少帶回多少。隻要大家臉上光彩了,也少不了陳姐姐你的謝媒錢。”又拜托陳媒婆留意尋摸哪家有好後生堪配許秀葉,又講起最近鎮裏鄉裏幾樁閑話。正說得熱鬧,聽到外頭幫傭在喚主人家吃飯,許二嬸便忙忙閉了口,親親熱熱拉起陳媒婆,轉過廂房,將她往飯間裏讓。
陳媒婆眼珠隻斜斜一溜,就已經瞥見桌上放了四個盤子一個碟,除了蒸茄子和辣漬蘿卜絲,竟還有青蒜炒的肥多瘦少帶皮臘肉在盤子裏堆起來,另有三個新醃的鹹鴨蛋對開切成十二片,小碟子裏腐乳也是齊齊整整的一方,旁邊還有才打來的一角老冬酒,一籠飯更是米多薯少。她看得明白,不由笑逐顏開,一麵嘴上說著:“這怎麼好意思,現回去自家屋頭也是飯時了。”一麵就身不由己順著許二嬸的拉扯一屁股坐定在了條凳上。
一頓吃得幹淨,陳媒婆又帶了推辭不掉的十個鹹鴨蛋,滿麵紅光心滿意足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