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百年纏身(1 / 1)

人,最容易欺騙的是自己,最難欺騙的也是自己。

當一切沒有成為定局,我可以給自己一千個一萬個理由,說服自己去相信,他是有苦衷的。破碎的銅鏡再無可能的複原,當認定的既定的事實更改了,所有的理由已經成為鏡花水月,無根可依。

東方的一輪紅日如千百萬年前一樣,冉冉升起。八月初八,如期而至。在這個舉國歡慶、共襄盛舉的日子裏,我一如既往的趴在了窗口,看著院子裏那株一夜枯落的紅楓。入秋的風,吹幹了我的麵頰,淩亂了我的長發。

喜歡長生,所以養成了趴在窗口的習慣,看著他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幹著粗活累活的模樣。可是如今趴在窗口,除了可以看到凋零一地的黃花和飄零一地的紅葉,別無其他。

終於,長生成親了,娶著另一個女人,許她一世的承諾,給她一世的安穩,陪她地老天荒。忽然想到,在過去的七年,長生從未給我隻言片語的承諾。卻原來,我們關係如此淺薄,薄弱到一紙詔書橫亙在我們之間,我們便生分如此。

一直期待著我的及笄之日,向往著能與心愛之人養兒育女、共享天倫的日子。真正的及笄之日後,朝我迎來的卻是很多我意料之外的變故。短短幾個月,一切竟會變得如此讓人難以預測以及應對。

在帝都響起四十九發煙花後,原本苦苦支撐我的念想,也隨之煙消雲散。

我尚未做完的夢,再也不會出現在現實中,而隻能陪著我獨自老去。

握著手中那枚光彩依舊照人的雙鯉玉簪,匣子裏還放著薜荔的書信,卻道物是人已非。看著薜荔最近的一封信,那是我回到建康後,二哥給我的,信上如是說:我尚未登基,你和劉義隆就來向我朝賀,甚好甚好。路過我家門口,不曾帶上江南土特產美女什麼的,不愧是南人,雞賊。

我啼笑皆非的看著薜荔之前所寫給我的每封信,笑完,我終於放聲大哭。

薜荔是精分還是有個心靈感應的雙胞胎兄弟,為什麼他寫的信和他這個人已經畫不上連線了。長安城的薜荔和信中的薜荔,同樣的欠收拾,不過信中的薜荔比長安城的要無害單純的多。一個深鎖憂傷的男子,寫下的卻是輕鬆歡快的文字。

換了輕便的男裝,我合上了將軍府的後門,走在了喧囂喜慶的建康城。穿梭於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著洋溢著笑容的人們,我堅定了離開建康的決心。我不是在逃離義康的求婚,而是在逃避長生的婚禮。

恰似春水的柔情,原來隻需微不足道的一粒微塵,便可打泛起層層漣漪。

迎著風,我抹下眼角的一串淚,跨出了建康城。沒有三哥、長生在我身邊,我又該何去何從?家書寫著去會稽小住幾日,也不過是信口開河。我不會去會稽,去了會稽,一定會被三哥抓回來。

站在山頭,迎著山峰,看著山水。我伏在二白身上,撫著他色澤光潔的鬃毛,湊在他的耳畔說道,“二白,我們該去哪裏,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了。長生成親了,他竟然真的娶了別的女人。我一直以為會成為他的妻子,我從未懷疑過。還不知道他是王爺的時候,我想過招他入贅。他怎麼可以就這樣一聲不吭的娶了別人。”

我敘敘的說著,淚水沁滿心間,溢出眼眶。一地黃花,那個單薄少年背著我走過將暮未暮、走過彩雲追月、走過曾經美好。往事一幕幕,襲上心頭,我從二白的身上跌落。手肘撞在地上,我抱著皮開肉綻的手肘,縮在了地上。二白驚慌失措的在我身邊轉圈,和著我的啜泣聲他仰天長嘶一聲。

眼淚被我一次性消耗殆盡,我哽咽著牽著二白,漫無目的的走在一望無際的草地上。每每看到熟食的小花小草、喬木灌木,我總是忍不住潸然淚下。以前,我總是喜歡看著長生搗鼓著草藥,他會支起一朵小黃花,告訴我這是連翹。王不留行、熟地、當歸、茯苓、甘草、白芷…記得還有一味藥,喚作劉寄奴。

我泣不成聲的牽著二白,走在兩旁都是劉寄奴的荒地中。

今上稱帝以前,有一次率兵出征新洲,敵軍主力被消滅後,其殘餘人馬逃奔山林。今上在帶兵追剿中,被一條橫臥路上的巨蛇擋住。今上彎弓搭箭命中巨蛇,巨蛇負傷而逃。第二天,今上帶兵到林中繼續搜查敵軍殘餘。忽聞山林深處有杵臼之聲,便派士兵前去查看。士兵循聲尋去,隻見幾名青衣童子正在搗藥。士兵正欲舉刀殺之,眾童子伏地哀救說:“隻因昨日劉將軍箭中我主,我主疼痛難忍,命我等搗藥敷傷。”士兵們將此情回稟今上,今上甚覺詫異,乃前往察看,發現青衣童子不見了,隻見地上有草藥數束,遂命士兵將草藥帶回試敷金瘡,甚是靈驗,於是在軍中推廣使用。那時,不知這種草藥叫什麼名字,大家認為是劉裕將軍射蛇得藥,便以劉裕的字命名“劉寄奴”。

長生總是喜歡上山去采摘劉寄奴,這應該是緣於他與父親之間難以割舍的骨肉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