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晨曦裏,花園荷池中碧水汩汩,一闋蘭舟劃破幽深碧鏡,驚破鴛夢。清澈的漣漪攜卷著瑩白的荷瓣與嫩黃的蕊芯,蕩向朝霞將現的水天之處。
蘭舟著岸,青衣小婢顧不得裙裾染露,捧著淨瓶裏精心甄選出來的七八支含苞待放的白蓮,徑直往後院的幾處院子送過去。
蘇夫人的正房上院自然是侍花的首處,本來這白蓮是她素日頗為喜愛的花兒,用來插瓶的都是和田細玉美人肩。不料,這日花送到院門口時,小婢就見看守院門的田媽媽一個勁的朝著自己打眼色擺手。
小婢有些發懵,看了看天色更是不解。夫人五更起身,姨娘們四更前來服侍,管事媽媽們都要提前一刻鍾在院子裏候著回話,這是府裏雷打不動的規矩。今日夫人這是病了還是……
“這是才剛剪下來的白蓮?”
盈盈香氣襲來,卻不聞絲毫環佩做響。小婢側首看見少夫人秦氏一襲紫衫領著婆子丫鬟走近,她不敢抬頭,低聲道是之後,就聽秦氏道:“以後不必剪這花送來上房,四小姐喜歡紅蓮,過幾日花匠就會清理池子,以後這府裏不會再有白蓮。你下去吧!”
四小姐喜歡紅蓮,所以這府裏以後不會再有白蓮?可是——明明三小姐才是老爺和夫人嫡出的金枝玉葉,四小姐不過就是個野路子的養女啊?怎麼就尊貴過三小姐了呢?!
小婢哪裏想得出其中的厲害,對著秦氏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連忙俯身應下。才剛走到月亮門處,迎麵撞上三小姐院子裏的管事媽媽春娘。
春娘眼厲,一手捂住小丫頭的嘴臉,一手連人帶花的就給拽到了一側的耳房裏。
秦氏一臉笑意的低頭進了房,見蘇夫人姿容雍雅的坐在窗邊的榻上,眼眸微斂。丫鬟迎珠站在一旁沾了百花油給她揉著腦仁,一屋子的花香撲麵而來。
見長媳進來,蘇夫人輕歎了口氣,揮手讓人退下方才道:“來的這麼早作甚?早說了不用你來立規矩的。你日間事忙也怪累的,自己好生養著才是。”
秦氏應了一句是,仍笑著回道:“母親體恤我,我哪能不知道感恩?眼見著過幾日就是開祠堂給四妹妹記名的大日子,媳婦年輕不懂事,母親您學識淵博見解深遠。所以您可別嫌我囉嗦,我且慢慢說,一麵給您揉揉頭和肩背。”
蘇夫人眼底帶著幾分淺笑的點了點頭,秦氏是她親自挑選的長媳,出身容貌性情都是無可挑剔的。隻是近些日子婆媳兩心裏都藏著一件天大的事情,她對著媳婦既有感激又有防備,一些地方還少不得要倚仗她出麵,是以心緒複雜,不願輕易開口。
秦氏也聰明,自那日過後,便絕口不再提莊子裏發生的事。可她是知情者,又是媳婦,為婆母分憂是本分。此時一雙麵團似的玉手不緊不慢的給婆母按壓著腦仁,徐徐說道:“母親心慈和善,當日才留了那賤婦一條性命。否則依她造的那些孽,就是死十次也不足惜的。媳婦本來也不忍,可是如今看四妹妹居然還將她留在自己院子裏,雖說關著不讓出來見人,可是古話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咱們蘇家是百年望族,清貴世家,家聲容不得半點玷汙。母親,您看是不是…………?”
蘇夫人閉著眼眸,沒有立即應聲。可是兩眉卻悄然鎖起來,過了一會長歎口氣,仍闔眸道:“你擔憂的我也想過,可是眉兒不願意,我哪敢勉強她?總歸那賤婦對她有十幾年的養育之恩。況且,這件事哪有那麼簡單,能在我蘇府將我的親生孩兒掉包,還在我眼皮底下養了眉兒這麼多年,我隻怕…….”。
秦氏斂著眼眸狀似溫婉,兩道秀麗的眉宇卻深深一顰。她心內冷笑連連,這件事自然內有文章可尋,但蘇眉這丫頭心狠手辣的緊,她會念著那十幾年卑賤不堪的養育之恩?這話真是誅心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