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臘月?天寒地凍。
小乞丐縮了縮脖子,再次裹緊身上破的不能再破的衣服,一步一個腳印地在雪地中蹣跚前行。
他是個孤兒,四處乞討為生,自打記憶開始,便沒見過父母,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誰,經常饑一餐飽一頓,如今還活著,該是老天垂憐他吧?
茫茫大地,雪白一片,一望無際。
突然,遠遠的雪白翻滾,隆隆聲響,穿過不斷呼嘯的風雪聲,遙遙傳來。
小乞丐驚愕地瞪著前方的景象,不知發生了何事。
風雪翻滾著,聲音愈來愈近。
小乞丐還未明白怎麼回事,身上感覺涼嗖嗖的疼,下意識的一摸,手上全是血,頓時駭得呆了。
“快躲開!”一道沉著的聲音疾喝,然後小乞丐便感覺自己的手臂被人抓著,拉住他的身子迅即的後退。
小乞丐渾渾噩噩,木然的被人帶著,耳邊是刀劍夾雜著風雪的嘯聲,身上的痛楚逐漸散發開來,痛入骨髓。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小乞丐醒過來,沒有一絲欣喜與意外的開始打量四周。
這種陷入長久的黑暗再次醒來的經曆,他已體驗過很多次。
身上依然很疼,他摸了摸,有厚厚的布裹著,勉強抬頭看清,那該是一段自衣服上撕下的黑布,並不貴重,看來和他身上穿的料子差不了多少。
原來他也是個窮人呢。
小乞丐心內笑著,看向那正在閉目打坐的人。
那是個年約二十的男子,很好看。很好看很好看。
小乞丐想不出什麼形容詞,就是覺得這人好看得緊。雖然他的麵色並不正常,很蒼白、疲累,眼皮也有點腫,像幾天幾夜沒合眼。但自無形之中透露出的氣息卻無時不刻不在吸引著旁人,有著深入人心的力量。
男子睜眼,回看小乞丐。眼眸很深邃,黑白分明。
“餓嗎?”男子站起身,從包裹裏拿出一個又冷又硬的饅頭遞給小乞丐。他的聲音有點冷,又有點沙啞,再次印證了他確實是幾天沒合眼。
小乞丐搶過饅頭,話不多說一句便狼吞虎咽起來,這是兩天沒有吃東西的結果。
吃到剩最後一抹饅頭碎屑時,小乞丐才想起抬頭問男子:“你呢?”
男子笑笑,答非所問:“包袱內還有幾個饅頭,你帶著路上吃。”笑容很淡,愈發好看。
“你不照顧我了?”小乞丐很聰明,看出了男子眼底隱藏的焦慮。
男子點點頭:“你流浪這麼多年,早就學會了照顧自己。傷很快會好。”男子的眼神銳利,竟似看出了小乞丐的身份經曆。
“好吧。”小乞丐早已知曉人情冷暖,並不強求。
男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的走出了破廟,一襲黑衣裹著的頎長身軀,很快融入到漫天風雪中,再也看不真切。
(二)
慕容山莊莊主慕容放,為慶祝找回失散多年的兒子慕容沉江十八歲的生辰,在“東君閣”設三天流水席,款待各路英雄豪傑。其排場之大,人數之多,奢華富裕盡顯豪貴本色。
慕容沉江站在“東君閣”西側高樓上,遠遠地看著流水似的人群,麵容微笑著,然而眸子中隱隱透出的冷氣令人無法親近!
此刻那些不斷向他父親道賀的人,誰也不知道他原來的身份!隻知慕容放在偶然的外出辦事中,遇到了已經淪為乞丐的慕容沉江,身上有著慕容放與女子的訂情信物:一枚血玉蝴蝶。
其實那枚血玉蝴蝶跟他壓根兒一點關係都沒有,是他從兩年前所遇男子的包裹中找到的。
那男子走之前給他留了幾個饅頭與一些碎銀子,另有這一枚血玉蝴蝶,不知是男子忘記取走還是故意留下給他的。這血玉蝴蝶如此貴重,若是為那男子所有,就沒有理由被遺落。或許也是偶然間得到的吧?
他過慣了窮苦生活,看慕容放一身的華麗衣裳,一臉的失而複得神情,決定冒認下去。
他被帶到了慕容家,取名為慕容沉江。吃山珍海味,穿淩羅綢緞,簡直像做夢一般,榮華富貴舉手間便已得到。
豈知,貪心真的是要付出代價。
慕容放將他領回家,的確是對他關懷備至,噓寒問暖,作為一個父親應做的都做到了,連不能做的也一並做了!
簡單來講,慕容放是一個禽獸!
什麼血玉蝴蝶,什麼失散多年的兒子,全都是信口胡編的謊話!
慕容放收養他的真正目的,不過是看中了他汙穢麵孔下隱藏著的俊秀絕倫的臉蛋,想要一個夜夜被其駕馭,日日伺候他的臠童而已!
這堂堂武林世家的掌門,背後居然有著如此醜陋的麵目!
慕容沉江從最初的反抗到之後的麻木,再至現在的習慣,習慣到內心一點一滴的冰冷下去,完完全全充斥著對人性的唾棄、人世的厭惡。
他是可以逃,慕容放沒有給他任何行動上的限製,不過是在其麵前上演了一幕殺雞駭猴的把戲。
慕容放生性荒淫無恥,一般人絕對滿足不了他。他偷偷養了很多俊秀的少年,明是弟子,實是他泄欲的工具。
慕容沉江親眼見到過那些因不堪受辱而逃跑的少年,不過兩三天便被人抓回來,百般淩虐,用盡各種酷刑,直至奄奄一息,但仍逃不過喂狗的最終結局。
這一幕幕血淋淋的事實,慕容放實施時有意無意的總將慕容沉江帶在身邊,讓其由內而外的全身都生出恐懼,自此再不敢有半點背叛逃跑之心!
慕容沉江果然乖乖的留了下來,忍受著常人不敢想象的屈辱,盡力討著慕容放的歡心。高興時,慕容放會教他識字習武,而他也抓住機會盡可能的充實自己,表麵還要裝作非常討厭武功的樣子,以免被慕容放發覺他學武的勤奮而心生疑竇。
這般可說是暗無天日的日子持續到現在已經是兩年。
今天,慕容放為慕容沉江生辰大擺宴席,在旁人看來,這是一位多麼慈祥和藹的父親,不顧避忌硬是認了失散多年的兒子,如今為了兒子生日更是親力親為,麵麵俱倒,百般照應,天底下沒有比這更好的父親了!隻有慕容沉江清楚,這到底是個什麼樣兒的父親!
現在,慕容沉江一身華服,頭帶金冠,發絲烏黑柔順,直直的垂下來。額頭光潔,唇不點而紅,麵不粉而白,豈是以前那個渾身汙穢滿麵肮髒的小乞丐所可比擬!簡直是潘安再世,宋玉重生!
群雄發起一片讚歎聲,這比女子還要漂亮的公子哥兒,確是難得一見,大大地羨慕起慕容放來。慕容放不禁再次咧起嘴吧,一臉自豪而得意的神情。
群雄輪番道賀,輪流敬酒,袍袖大擄,劃著猜酒令,高聲吆喝,姿生百態。
慕容沉江靦腆而禮貌的笑著,隻是笑容的背後,又有誰知道那豬狗不如的屈辱,知道那火烤針刺般的痛苦!
(三)
宴席進行到一半,喧嘩之聲突然全部靜下來,幾百雙眼睛齊刷刷的瞪著那冒冒然闖進來的一群錦衣少年。
那錦鍛長袍背負雙手滿目傲然的人,被簇擁在錦衣少年中間,英俊的臉頰三分邪氣三分傲氣外加三分得意,猶如鶴立雞群,十分引人注目!
錦袍人神情倨傲、旁若無人的大踏步走進,走至慕容放麵前,手中輕搖的折扇一收,微作抱拳,道:“在下蕭揚見過慕容莊主!”
他這名字一報,舉座皆驚。
中原武林向來是英雄輩出,尤以新近崛起的兩大門派為首,一是“落英城”,二是“寒域”,不過短短的兩年時間,就以難以形容的速度迅速的成長為數一數二的大門派,大有趕超武林各大世家的形勢。
而這兩大門派的領導人,“落英城”城主楚辭,“寒域”域主蕭揚,更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武功才智皆為上上之選,人中之龍,並稱南楚北蕭。
“蕭揚路經貴地,聞莊主公子之生辰特來祝賀,小小禮物不成敬意,請笑納!”蕭揚話音剛落,一個年輕英俊的錦衣少年便從人群中走出,手捧禮盒恭身走至慕容放跟前,垂首等待此間主人接下禮物。
“蕭少俠客氣了。難得蕭少俠有空光臨敝莊,令寒舍蓬畢生輝,請少俠落座,老夫敬少俠一杯。”慕容放笑嗬嗬的做了個請的姿勢,囑咐仆人將禮物收下,為蕭揚騰出一張上座。
蕭揚稍一回禮坦然而坐,斜眼看了另一側的慕容沉江一眼,讚道:“慕容公子果真是俊秀絕倫,氣質脫俗,實乃人中龍鳳。不過……”他笑著轉口,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說,“怎地慕容公子與慕容莊主長得一點都不像?”
慕容放老臉抽搐,又很快回複常態,笑道:“蕭少俠眼光真銳利,小兒的確是像她娘居多。”
蕭揚但笑不語,以酒敬之,又瞟了慕容沉江一眼,複道:“慕容莊主,此次蕭某前來,除了慶賀令公子生辰之外,尚有一事,還請慕容莊主主持公道。”
“蕭少俠但說無妨。”
“蕭某一路遊玩時,無意間救下一位少年。那少年曾被人施暴淩虐,身上竟有諸多令人無法卒睹的傷口。當時他已奄奄一息,命在旦夕,經過蕭某延請名醫多方診治,那少年終於活了下來。”蕭揚一邊說著,一邊偷偷注意著慕容放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