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第一章

後人寫曆史,常語焉不詳,年代也說不清,事件張冠李戴,人物模糊,讓你摸不著頭腦,沒意思。隻好不管它。我要說的是春秋初期的事情,夠遠的吧,沒關係,又不是正史,盡管這是關於我的事,但也不必太叫真;我散漫道來,你姑妄聽之。

那一年,有一位楚侯叫坎的登位,稱為霄敖。他在位六年,死後他兒子眴繼位,稱為蚡冒。十七年後他死了,他的弟弟通不仁義,把他的兒子殺了,自己登位,史稱楚武王。其實這武王的稱號還是通自己封的,他自尊為王,恃勇好戰,欺淩弱小,在位五十一年,死在伐隨的途中。他兒子貲立,稱為文王,建都郢。

就這麼幾句話,把近百年的事都說了,叫誰信呢?但是就有人這麼說,世人都認為說的人對、好,所以我也這麼再說一遍,錯了也不要緊,不是我要錯的。眾怒難犯,打不起嘴巴官司,服軟好了。到底怎樣呢?我知道實情,隻是我懶得說,免得被人說成是瘋子,丟人現眼。就這樣好了;反正也不要緊的。

他們離周天子越來越遠,走上了不歸路,直至滅亡。這是後話,先不說。

楚侯蚡冒在位時間不長,卻可能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這件事直接關係到我。它改變了我的命運,使我成為千古之謎,一直被人傳講,經久不衰。他率軍攻打羅國,消滅了羅國,使得羅國曆史煙消雲散。這是一件極其不光彩的事,而且為世人所不齒。因為羅國與楚國同姓同祖,不過是遠祖分支而已,甚至楚國還是苗裔,血緣偏遠,不如羅國正中。可是又能怎麼辦呢?事情就是這樣錯綜複雜,出人意表,哪怕後人說起來都臉紅,可它就是那樣發生了。要是歎息能當後悔藥吃,我們今天的人早就不用辛苦耕種了,嗑藥好了。但是不行啊,所以天底下才有這麼多無聲的歎息。

是的,楚侯蚡冒打敗了羅國,把羅國遺民強行遷移到房這個位置。羅國國君、男丁全部斬殺,女人貶為奴隸。這一場腥風血雨令祖宗蒙羞,要不是滄海桑田、迷途難返,遠去的老祖隻怕也會起身、走出墳場,親手調教後世這些不肖子孫吧。誰知道?

國家開仗,老百姓也不好過,即使這次是打別人。有錢的出錢,無錢的出人,舉國上下人人不得安寧。好在戰事拖得不長,就算一場噩夢,到底醒得快,受的折磨才不多。結果又是勝仗,痛苦的經曆被喜悅的心情覆蓋、很快就淡忘了。作為一國之君,蚡冒的喜悅很快傳遞給國人,使得國民也相信國家強盛,可以安身立命於其中。

在沮漳城裏,洋溢著歡欣鼓舞的氣氛,路人臉上喜氣洋洋,彼此顯得十分的親和。在王宮裏,今天大殿上的群宴已是第七日。蚡冒端坐在宮殿之上,俯視群臣,想到這些用他的鼻孔出氣的臣子,心裏不自然縈繞著蔑視的情愫。他很難拿這些人當人看,同時覺得不能真正離得開他們,不免心裏七上八下,獨自感歎人事無常。

蚡冒剛進老年,身軀肥胖,貌似野豬般粗俗,看到他,無論如何不會把他跟君侯相聯係。隻不過他享有天賜的福分,從他鄙褻的眼神裏,隨時都能領略到倨傲和鄙夷。華麗的衣裝、巍峨的頭冠,加在蚡冒身上是那麼不相稱、不相宜,好像一條絲巾包在一頭刺蝟身上。他吃飽了、喝足了,招手叫宮女左右攙扶他,站起來,舔著大肚子,擺一擺短手臂,大聲招呼一聲:“散了吧,寡人累了,回宮去了!”粗聲大氣。隨後,在一片恭送聲中傲然而去。我用心這樣貶損他,實在是一己好惡;我不大喜歡這個蚡冒。

蚡冒似乎不痛快,心裏一定橫亙著什麼事。我看見,散席時三公中司馬與太史講著什麼。我想,有些事遲早都要發生,況且那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司馬伯安,光看外表很難判斷他的年齡,他身形短小精悍,光鮮的小臉,山羊胡須,目光尖銳中略帶凶悍。他精力充沛,風風火火,說起話來聲音尖利,給人不舒服的感覺;這樣就使人有點怯他。司馬大人與蚡冒同歲。

太史大人瘦高個,年紀並不大卻滿臉皺紋,背也有些駝,形容已然呈衰老之象,就連他說話的聲音也是蒼老的,真是怪異。此刻聽他道:“周夷王時,王室已然衰弱,無力掌控天下,各路諸侯借此輕視王庭,不來朝進、互相征伐不斷,全然不把天子放在眼裏。我荊楚遠祖熊渠,甚得江漢民和,於是興兵伐庸、楊粵,號令諸侯曰:‘我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諡!’乃自尊為王。”

司馬大人道:“原來早有此事!太史大人,後來又如何失去王號的呢?”

太史嘴角微微一動,又說道:“自尊為王,本是僭越,不合禮法。自古以來天子隻有一位,國中豈能有二君?楚之先祖為高陽,其孫重黎為天子高辛居火正,稱為祝融。周文王之時,楚之後人有鬻熊的,尊文王為父。武王時,楚才受封於荊蠻,國土不過五十裏而已。楚世代受恩於周天子,天子為王,楚自尊為王,是大不敬!周夷王衰微,熊渠乃敢稱王,擴充國土以自大。隻是稱王不久,夷王去世,厲王繼位。厲王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不得已自去王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