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前對你處處忍讓,不過是看在你表姐的份上。她到底是個可憐人,錯愛了我一場,我於心不忍。午夜夢回時,我也覺得虧欠。”
青莞猛的低垂下了頭,隻有微微顫著的雙肩,出賣了此刻她的心。
她要殺了他!
她一定要殺了他!
蘇子語看著那瘦弱的肩,咬咬牙,道:“六小姐,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身後的人和我身後的人早晚一天會決裂,六小姐是個聰明人,當早做打算,別有朝一日如你表姐那樣,便悔之晚矣。子語言盡於此。”
痛到極致了,顧青莞反而抬起了頭,眼中平靜的如同一潭死水。
“多謝蘇侍衛的箴言,希望你有朝一日,不會後悔今日對我的坦承。我以錢子奇的在天之靈發誓,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嚐到痛不欲生的滋味。”
蘇子語此刻,已然喝光最後一滴酒,他站起來,嘴角牽動了一下,似是一個無力完成的笑容。
他從懷中掏出一張喜貼,放在桌上,“六小姐若有空,不防前來觀禮,錢子奇看不到了,希望你能看到我的幸福。”
又記一重捶敲在了顧青莞的心口。
她凝神著他,眼中有淚盈眶,卻咬著牙不讓淚落下,“蘇子語,你真殘忍。”
蘇子語回望著她,慘然一笑,“顧青莞,我們彼此彼此。”
烏雲掠過,月色如盈依舊。
水榭裏,青莞端坐著,瘦削的腰背挺得直直。然而,她的堅強逐漸被淚水瓦解,消融在那無邊的悲傷裏。
那人的腳步漸漸離去,她似乎能想象出他走動時,雙肩微垂,腳步沉穩,腰間用白綾長穗絛係著的羊脂白玉,隨著身形擺動。
這是藏在她心裏十四年男子走路的姿勢,風流倜儻的無人能比。
一切不過是個夢,夢醒了,連一地殘渣都是他施舍的。
顧青莞心中湧出一股血腥,她噴出一口血,身子軟軟的伏了下去。
“小姐!”月娘,錢福大驚失色。
呼聲傳來時,蘇子語已淚流滿麵。
他腳下一動,身形如離弦的箭一樣衝出去,他踉蹌著跨上了黑馬,絕塵而去。
風忽忽在耳邊刮過,什麼也聽不見。
馬行出數裏,直至皇城北門,城門正要落下,蘇子語猛的一抽馬鞭,躍了出去。
風刮起來,卷著塵土掠過了樹梢。他似瘋了一般,狠狠的抽著馬鞭。
行了不知多遠,穿過了一片樹林,林間有小石路,蘇子語穿路而過,豁然開朗。
於那竹林茂密處,泉清石峻旁,立著一座孤墳,荒涼陰森。
墳前有碑,碑上刻字:吾妻之墓。
他飛身下馬,撲倒在墓前,修長的手指,寸步不離的撫過碑上的字,頃刻間已淚流滿麵。
七年來,他是人間一蒼惶野狗,心已死,活著,隻為心中的那個執念。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
不會錯,他絕不會看錯。
世間萬物,千轉萬變,唯有一樣東西絕不可變,那就是一個人怒時的眼神。
而那樣的眼神隻會有一個人身上出現。
她是她!
蘇子語慢慢靠著石碑坐下來,頭斜斜的抵在上麵,似自言自語,又似與墓裏的人傾訴。
“你小時候長得肉肉的,喜歡跟在我的後麵,連午睡都拽著我的衣襟,我一走,你便會醒過來。我隻好陪著你睡,你縮在我的懷裏,像個貓兒一樣,可愛極了……”
風吹過,眼角的晶瑩已幹,嘴角揚起一抹笑,月下色,那笑驚了翠竹,驚了夜風。
每個人的生命軌跡中,總會遇到一個能讓你把生命都拋在腦後的人。
他走來,她走去,遇見了,又錯過了。
感覺老天垂憐。
他們又遇見了。
蔣弘文看著一旁低聲抽泣的女子,心亂如麻,忍不住柔聲道:“史小姐,別再哭了,有錢福他們在,沒事。”
史鬆音抬起淚眼,長長的睫毛微不可覺的顫了一下,“我隻是擔心她,我從來沒見過她那樣的臉色。”
醉仙居離史家繡莊很近,青莞受傷的事很快就傳到了她的耳邊,她匆匆趕過來,正好看到青莞被人抱回房,驚得魂都沒有了。
史磊拍拍妹子的肩,無聲安慰。
就在這時,簾子一掀,錢福和曹子昂一前一後出來。
史鬆音忙迎上去,“福伯,青莞她如何了?”
錢福和曹子昂對望,歎道:“鬱怒憂思,疲勞體虛,再加上怒極攻心,才令小姐吐血而暈。這是大症,需要調養數日了。”
蔣弘文上前,厲聲道:“那個蘇子語到底對她說了什麼,才令她怒極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