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雲通(1 / 3)

風,春風。

初春的夜風並沒有任何暖意,隻有刺骨的寒冷。

有個男人坐在窗台上,他的名字叫但從銳。

吹進窗台,吹散了但從銳那本就蓬亂的長發,露出了蒼白的臉,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睛。在微弱的燭光映射下,更發淒迷。

但從銳側身坐在窗台上,懷抱著一把古樸長劍,看向了樓下。

樓下街道燈火通明,喧嘩吵鬧,並沒有應為黑夜的降臨而收斂。行走在街道上各種各樣的人,為了各種各樣的事奔波著,傳出歡快的氣息,但這種熱鬧的氛圍像是和他無緣,也許是因為他手中這把劍。

就算他想放下,別人也容不得他放下。

但從銳抬起了頭,看向了遠處無邊的黑暗,像是思索著什麼。

但一陣藥香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緩緩把目光收回,看向了房內。房內幹淨而整潔,像他這樣一個連一頭亂發都不在意的人,當然不會去整理房間,是誰為他而整理呢?

但從銳的目光停在了窗旁側放著的書案,上麵整齊擺放著筆墨紙硯,中央還平鋪著數張已完成的墨寶,筆法平滑而秀麗,雖比不上名家之手,但也可圈可點。

其中寫著——問月君何處。

他的臉沉了下來,心也沉了下來。

藥香越來越濃,偏房內走出了一個美麗的少女,一身白衣盛雪,精致的臉龐沒有一點瑕疵,輪廓分明不經任何可以修飾,烏黑的秀發側挽了一個墜馬髻,臉色略顯疲憊,更發柔弱而動人。

她名字叫做尹淑怡。

藥香正是她手中捧著的碗所傳出來的,當她看到但從銳竟坐在窗台上時,立馬露出驚訝的神情,似帶有一絲驚喜,轉瞬又化為萬丈柔情,足以融化三尺寒冰。柔聲道:“你的傷勢未愈,不宜吹風,我扶你回房休息。”

但這種柔情卻融化不了但從銳冰冷的臉,他冷冷道:“無礙,我想透口氣,你先把藥放在茶桌上吧。”

尹淑怡從來沒有拒絕過他的要求,輕嗯了一聲,柔步走向了房中央的茶桌上,將剛熬好的藥燙放在了茶案上。

但從銳背靠著窗,陷入了沉思,道:“已經六年了,就算再大的恩情,都足夠還清了,更何況,我並無恩於你。”

尹淑怡低頭輕聲道:“是你救了我,並替我殺了殺父仇人,此恩無以回報。”

但從銳道:“早已還清了,在我們假裝兄妹,避人耳目,混入這裏的時候。”

尹淑怡抬起了頭看向了但從銳,流露出溫情,她並不知道但從銳不是替她報仇,那隻不過是但從銳接受的任務而已。

但從銳避開了尹淑怡的目光,看向了窗外,道:“像我這種隨時隨地都可能被殺死的人,不值得你去等待,你走吧。”但從銳閉上了眼睛,繼續道:”房內還有點銀子,足夠你開一家小茶館,然後找一個老實的男人做丈夫,然後,忘記我。”

尹淑怡靜靜坐在茶桌旁,她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卻不明白她的意思,尹淑怡眼中多了淚光。

但從銳也靜靜坐著,看著窗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他已經沒有信心躲過這一劫,殺人者終被殺,這是極其符合常理的事。麵對可能隨時到來的死亡,他沒有表現出因有的恐懼。

如同往常一樣,他們兩個人居住在一起,卻沒什麼對話,隻是靜靜地坐著,等待著時光的流逝,等待中漸漸老去,又像是享受這某種難以用語言表達的感覺。

有很多東西,是不需要用語言去表達的。

但從銳思索了片刻,點了點頭,像是做了個決定,右手捂著胸口,左手用長劍支撐著身體,艱難地站了起來。

尹淑怡看到但從銳的舉動,連忙也站起身,想要去幫助他。

但但從銳用眼神製止了她,並踉蹌地走到了書案前,翻出了一張紙,拿起了羊毫,點了點墨研,便龍飛鳳舞寫了五個字,筆勢伶俐而尖銳,與書案上的筆勢迥然不同。若將前者比喻成一條涓涓細流的小溪,那麼他的字就如同懸崖峭壁,或是高聳入雲的險峰。

落葉歸無期。

但從銳放下了羊毫,回到了窗旁,坐在了窗台,看向了窗外,那陰森而美麗的夜色更顯淒迷。

問月君何處,落葉歸無期。

尹淑怡凝視這兩副風格完全不同的字,再也忍不住淚水,以手掩麵,痛哭蹦回了臥室,她不想別人看到她哭泣的臉龐。

當一個人孤守空房,隻能與日月對話,詢問另一個人身處何處,盼望何時歸來時。若得到的是一個殘葉落地不複還的答案,會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但從銳眺望著遠方,剛剛揮筆的動作已經牽動了他胸前的劍傷,鮮血染紅了大衣內包紮胸口的白布,疼痛已讓他滿頭大汗,他不在乎。冷風吹過,讓他頭暈目眩,隨時都有可能摔在地上,他也不在乎。

身體的痛苦永遠比不上他心中的痛,他已經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對是錯,他殺的人到底是不是應該殺的,自己活著到底是對是錯。

若是沒有手中的這把劍,也許就不會有這麼多煩惱了。

夜色漸深。

樓下的街道燈火熄滅,無一行人,已經漆黑一片。

但從銳坐在了茶桌旁,看著早已冷掉的藥湯,他知道,要熬出這碗藥湯所需要時間與精力,也知道自己傷得有多重,回憶起當時的一幕幕,一劍穿透胸口。

為什麼自己還活著?

一個絲毫不懂劍法的女子,一劍刺來,他動也不動,沒有閃避。

因為他知道眼前這個女子有殺他的資格,因為她是謝武的妻子,謝武是但從銳的朋友,兄弟,戰友,情同手足。

但謝武卻死在了但從銳的劍下,曾經共患難的戰友,卻因叛變而被吳老大追殺。

而但從銳的黑函任務就是將謝武殺死。

人生本就充滿了許多不願去做,卻不得不去做的事。

一陣風吹過,吹動了窗外的樹葉,讓這片死寂的黑暗增加了一絲生機。

但從銳道:“你來了。”

窗外傳來聲音:“不但來了,還帶了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