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破舊的宮牆,哪一處有剝落的牆皮,哪一處開了裂縫,她都知道,在這深宮的聚寒殿裏,整整七年當中她看到過的活物除了燕子就是老鼠,在荒草叢生的院子裏偶爾出現的一隻新昆蟲都能讓她立馬分辨出來。
此刻的節氣,已經立冬,不會有人關心冷宮裏的她衣裳單薄,即便她還是個未曾被廢的皇後,但誰都知道,廢後,是遲早的事。
她在刻滿了正字印痕的牆壁上,又用石塊劃上了一筆,然後慢慢地掃視了一眼,殿裏所有內牆都刻滿了,該是要刻都外頭去了。
走出屋外,頭頂太陽暖洋洋的,這該是今年所剩不多的暖陽了吧,過不了多久就要會下雪的。她坐在木柵欄上靠著柱子,眼睛卻瞟著緊閉的鐵門。那下方,有個半尺見方的小門洞,每日的吃食從那裏塞進來,仿佛是喂狗一般,偶爾還會有幾件舊衣裳,東西一扔趕緊關閉,生怕她借著縫隙溜掉。
今天有些怪,吃食還沒送過來,一天才一次,都要省了麼?
這是要餓死皇後的節奏吧……
皇後,她忍不住苦笑,看看她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皇後,過得也叫人過的日子?不由得想起從前的日子,冷宮之前的九年,那些記憶其實也不多,但足夠溫暖,她隻是不知道,這些被一遍遍溫習過的記憶,還能支撐她多久。
肚子咕嚕地叫了一聲,這是常態,為了忘記這咕嚕聲,她就隻能成日裏讀書。其實對吃食無所謂,被棄冷宮如同貓狗,吃的也是貓狗不如,但她還是要留著這條命,等著她十六歲的生日。
記得第一天進來,她恐懼萬分,哭鬧得昏睡之後醒過來,瑟瑟地到處查看,隻在屋後院牆角發現了一個包袱,裏頭有書、筆墨紙硯,還有幾件衣服,她就是在衣服裏頭發現了一張紙條——“等到十六歲”。
誰放下的東西?但不管是誰,肯定不是將她打入冷宮之人。
這包袱給了她希望,也讓她知道,希望會一直都在,她要做的,隻是堅持活下去。
開始,隔三差五,不停地有包袱從那個洞裏塞進來,告訴她寫完的紙張要原樣捆好放回包袱,放歸原地……她趴在地上朝那個洞裏望去,隻看見一塊石頭堵住,什麼時候換包袱都是來無影去無蹤,等待她的隻有未知。最後,他們連紙條的交流都沒有了,就變成了定時取書,定期還書。
隻有唯一的特例,每年她生日的時候,包袱裏會有一大包薑糖,均著可以吃很長時間。她一年一年地數著,今年已經是第七年了,今天就是她十六歲生日啊。
該出現的包袱沒有出現,她莫名有些焦躁,該出現的吃食也沒有出現,她惶然間覺得,似乎有些不祥。
她終於等到了十六歲,沒什麼改變啊,生命是否就此陷入了無望?
忽然,一絲細微的響動傳進了耳朵,她警覺地望向鐵門,不對勁……飛速地跑進內屋,將預先收拾好準備更換的包袱一把塞到牆角的亂草堆裏,這才躲在門後,朝外望。
果然是不對勁!
鐵鏈的響動聲,不是底下的門洞開了,而是鐵門打開了——
封閉了整整七年的鐵門打開了!
她瞪大了眼睛,盯著門外。
徐徐走進來四個人,為首的一個公公,在前坪裏站定,喉嚨裏發出低沉的一聲“嗯。”
後麵的一個老嬤嬤趕緊上前,大聲喊道:“蕭霜霜!”
她渾身一震,猛地意識到,這是在叫自己,我的名字——蕭霜霜!
她瑟瑟地從門後挪了出來,有些慌亂地看著麵前的人。
他們也都大眼小眼地瞪著她,這個瘦長的女孩薄得像個紙片,脖子上頂著一個頭發蓬亂的腦袋,整個人如同一根豆芽菜。
過了一會,為首的公公悠長地歎了口氣:“長這麼大了……”
“居然還有氣兒呢。”老嬤嬤說著,靠近了,上下一打量,被她畏縮的低頭刺中了笑神經,忍不住脫口而出:“瞧瞧啊,這就是我們東郡國的皇後娘娘……”
她仿佛被針紮了一般,身體一抖,腦袋勾得更低了。
“嘉公公,我看算了吧,皇上不會想見她的,見了,估計也是倒胃口,不如,直接送太後娘娘那裏去算了……”老嬤嬤聲音不大,卻像帶著冰塊砸向她。
嘉公公搖搖頭:“皇上說,送到太後那裏之前,必須給他先看看。”說罷一拂袖,轉身離去:“你們給她沐浴梳妝,帶去正陽殿候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