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還算不上太熱,正午的陽光卻是極為刺眼,太陽曬得我整個人都熱辣辣。周遭的荒野在強光下都籠上了一層光環,灼得我睜不開眼,再加上此時口幹舌燥,我幾欲暈眩。我混跡在逃難的人堆裏,卻不知目的地是何處。
我隻想再見他一麵,確認下他是否平安無事。他的柔和的微笑,橫槍立馬的英氣,片刻的溫存,那麼似曾相識,宛如劃過我掌心那個楓。隻是他大概永遠也不知道這句“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我突然間覺得此間的滿目瘡痍倒與晚唐的淒涼有幾分相像,要是杜牧看到此情此景,不知道還寫不寫得出這麼動人的詩句。
我啞然。
忽然間,前麵的人流一陣騷動,卻是一個老頭體力不支一頭栽到了地上。我正要上前相扶,早有人迅捷地奪過老人的包袱;那人搶了包袱居然也不走,兀自打開包袱掏出一個烙餅,狼吞虎咽。他順手將包袱篡在懷裏,周圍的饑民卻一哄而上,一時間,場麵失控,竟還有人踏著老人的屍體上前爭奪,那包袱早已撕成了片片碎布,被風吹得七零八落,宛然是葬禮上哀傷的白紙錢。
無聲,卻震懾人心。
我驚恐到極點:死亡,原來近在咫尺!
我無奈一笑,原以為隻要避世就可以平安一世的想法,在現在看來是多麼的可笑。這個群雄並起,逐鹿中原的年代,桃花源何在?即便找到了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桃源;粗布麻衣,清茶淡飯的日子,自己又能隱忍多久?
從來都以為那麼灑脫的自己,原來也隻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人一個:崇拜物質,畏懼死亡,我一樣都沒有逃脫……
此時此刻,我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好好的活著。
笑,自己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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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三年,仲夏。
我靠在城樓上,夕陽剛隱沒了光芒,城牆上的石板依然散發著餘熱。清風拂麵,卻體會不出涼爽,隻隱隱約約地聞到淡淡的血腥。這個夏天,荊襄九郡談曹色變,碩果僅存的江夏城內亦是人人自危,流民擠滿了整個外城。隻有內城,還有幾分安寧的氣象。
江夏城外,馬蹄生風。
我的嘴角劃過一絲莫名的笑意:該來的,還是來了。
掌燈時分,劉備派人請我過去。
後堂的挽聯還沒有撤去,堂前依舊點著白紙燈籠,漆黑的“奠”字,分外惹眼。我心中苦笑,恐怕這靈堂也設不了幾日了。
我一身素服,走入後堂。
劉備拉著我坐下,凝色道:“我不日要前往東吳,孤身留你在此又不放心,倘若你再出什麼意外,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向宇道兄交待了。”
我沉默。
孔明站在劉備身後說道:“主公就帶蘇姑娘一起去東吳。”
劉備沉思了會兒,問道:“紈青侄女,你的意思?”
我答道:“一切聽從叔父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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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四,我跟隨劉備前往江東,江岸邊微風許許,高高的蘆葦叢泛起一波波的白浪。
他,一身戎裝,站立在船頭。
這還是我回江夏之後頭一次看見他,他明顯清瘦了,臉頰上的顴骨突兀起來,原本白皙的膚色也被炙烤得黝黑。
我走出船艙,在他的身後站定。
他滿腹心事地眺望著茫茫大江,略有所思,絲毫沒有發覺我的存在。
半晌,他才轉過身來,見到我,有點驚訝,展眉露出一絲笑意:“蘇姑娘。”
我莞爾一笑:“許久不見趙將軍,可是清減了?”
他笑言:“荊州一役之後,隨主公南征北討,才保住荊襄半壁,辛勞是肯定的,精神倒還不錯。”
我頷首:“趙將軍要保重自己才好。”
我要轉身回船艙。
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蘇姑娘想告訴子龍什麼?”
我背著他,搖了搖頭:“沒有了。”
我閉上眼,淚水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子龍,我們畢竟還是生分了。
盡管你的笑靨依舊,你的心卻從來都不屬於我。
來到這個世界,是誤入;認識你,許是不該。剪斷閑愁,與你,與我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