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來繁盛莫過於帝輦風華,陰暗醃臢之地也莫勝於此,日光之下必留陰影,繁華身後難掩衰頹,自古皆然!
“重陽節後,風雨無期事無常,人世更淒涼!”一聲蒼涼的歎息,似有若無,老婦人被這忽然冒出的聲音驚了心神,恰巧又有一陣涼風拂過,身子就起了寒意,手上竹籃禁不住晃了晃,忙停住腳步,待心神稍穩才側頭去看,路旁破敗的屋簷下站著一五十來歲的儒生,本就幹癟的麵容因愁容更顯頹萎,老婦人雖不懂讀書人的憂國憂民,卻懂得些世俗的人情世故,也不多問,隻客套的招呼:陳夫子,今兒這麼早就收了攤?
陳夫子本名陳鴻誌,自幼家貧卻生就鴻鵠之誌,加之聰穎好學,寡母也傾力支持,本大有作為,無奈時運不濟,科舉幾次落第,耗盡本就單薄的家資,寡母也久累病喪,家境越發貧困,生存堪憂,最終他也隻能因近憂而棄遠誌,在一小小書院謀了一個教書的職位,收入勉強可以度日,誰料才安穩了幾年,因朝堂忽起風雲,旦夕帝位更替,書院中有人被牽扯進了是非之中,書院被勒令解散,他最終隻能搬來這帝都陰暗角落裏最貧賤髒亂之地落腳,閑時去街頭擺書畫攤,順帶替人寫寫書信,以微薄收入艱難度日。
陳夫子略微點頭,婦人看他神色淒然,又多少了解些他的遭遇,便不再攀談,將竹籃在懷中穩了穩,繼續邁開步子,才行了一步,就聽他問:是給她送去的?
婦人愣了一瞬才明白他問題所指,眼中添了些憐憫,勉強笑了笑:重陽節裏的,自家釀了些菊花酒,女婿送了些醃肉,我這牙齒哪裏吃得了,想著放壞了也可惜,就給她送點去,這孩子瞧著也夠可憐的。
陳夫子聽著,抬眼望著虛空,沉吟了半晌才慨歎:世上像桂嫂子您這般好心的人可真不多了喲!
婦人聽了,本想遣詞兩句,抬眼見他神情越發鬱鬱,目光並未看她,多言亦無趣,輕歎一聲,繼續前行,到了盡頭,拐彎走了一截泥濘路,側邊伸出一條沙泥小徑,雜草叢生,幾乎難以下腳,她抬眼望了望小徑深處,又忍不住歎了一聲,循著雜草上那些微的足印繼續走,因為年邁,眼目有些昏暗,腳步也不甚利落,走得異常吃力。
小徑連著一個竹籬隔出的方形地界,內裏有兩間茅草簡略搭就的房屋,房子與竹籬之間的空地被分成不規則的塊狀,種植了幾樣時令蔬菜,竹籬上爬滿了藤蔓,雖是暮秋時節,依舊鬱鬱蔥蔥、綠意深深。
婦人踮足從竹門縫往裏瞧了瞧,確定有人在家才抬手敲了敲,嘴裏喚著:張家媳婦!
直喚了幾聲,也未聽到回應,婦人也並不見怪,隻靜靜的等著,過了片刻,便有腳步聲走近,竹門嘎吱一聲開了,一個年約二十出頭的女人,身上的白布衣衫因漿洗的次數太多而布上了一層歲月的暗灰,秀麗的長發被一根布條簡單的收攏,本該青春靈動的眼睛因風霜的傷痕而顯得黯淡,麵容蒼白中透出些不正常的病色,是一種貧窮落魄的人通有的容色。然而,她隻在門前一站,就有一種難以被布衣荊釵所遮掩的莫名氣韻,令人難以將她的身份與所處的環境相聯係。
女子看了看婦人,不著痕跡的隱沒了開門時的戒備,淡漠的神色也斂去了些疏離,言語中略有些恭敬:桂嬸子有事麼?
桂嬸將視線側過她的身子朝裏虛望了一眼,才又看她:小武不在家?
女子淡淡的應了一聲,略停了停,還是添湊了一句:李府今日祭祖人手緊缺,讓他留下幫忙,晌午過後才能回來。
婦人聽了眼睛一亮,笑容也多了些,連連道:李府是大家族,兒子剛中了探花,又在京城任了職,這次祭祖一定會辦得熱鬧,對下邊的人也一定會給賞,也一定少不了小武一份!
她說得起勁,女子也不言語,臉上的神情依舊無歡無喜,略有些失神,婦人忽然有了些醒悟,忙止住話尾,有些不尷不尬的呆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