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珀喚我一聲:“月兒。”
我原情緒上還未過得去,本想直接轉身回川底的,卻見他叫我撒了一身的雪,雪水有些沁入他衣服裏,洇出些水痕,又怕將他凍到,心裏起了些不忍,本想好好回他句話的,忽又想起方才看見麝香讀心竟是他的臉,頓又覺得臉上掛不住,心思轉了幾百道,出口卻仍是頂著他道:“你來作什麼?”
玄珀見我願意說話,便無限心疼道:“月兒,那日是我說錯話,你若惱我我亦無話可說,原也是我考慮不周全。可你惱的時間別要太久,我怕你身子吃不消要犯頭疾的。”
我心裏動了動,本要軟下來的,又想到太引的事情。雖然還未能親眼見到他腕上的牙印,不能確定他就是小夭要等的人,然既玄珀已有這印象,怕事情也十有八九不會錯,那到時又要怎麼辦呢。玄珞是玄珀的妹妹,說到底玄珀要護著她是合情合理,雖我與玄珞沒有交情,卻也不願看她無辜的要為太引的前塵往事負責,且若真到那一步,玄珀必須要跟著痛苦。然小夭是我的帕交,她投入的一往情深來去我都一清二楚,又見她受折磨如此,我實在不能眼見不理。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我思來想去實在找不出折中的辦法,開始隱隱覺得腦子發脹,歎了一聲,轉過身去。
便看見夜桃花。這株夜桃靈性十足,原我拿作引路的明燈,隻為喚回夏令。那時與她負氣,一時間要低下顏麵去道歉實在做不到,便用了這個辦法,實在是婉轉蘊籍,卻沒有想過她如果能回到川麵來,也不需我種上夜桃花,若她始終未近冰川一步,這桃花開得再好,她知道麼。
我慢慢朝夜桃走過去,看見方才那一場雪將它螢螢發亮的枝瓣壓得更無塵如洗。它今年開得比往年早許多,因為上次玄珀為請出我唱的那回歌,將它催花問蕊,煥出灼灼仙氣。
玄珀跟在我背後走,腳步很輕。我便問道:“你今日來,隻為說這幾句話麼。”
玄珀道:“月兒,我擔心你不得睡,又不知你是否還惱著我。那日你從天庭隱身走,我便不曾得心安,也不知幾時來尋你才合適。”
我聽不得玄珀與我這樣說話,他再要掏心掏肺一些,我怕更要心軟找不著道,日後若有些什麼雞毛蒜皮事都少不了像今日這樣賭氣上心。我這許多年的修為,是越修越回去了。又想著夏令,是當初年輕氣盛收不住情緒才將她趕走,現在想想實在是很不值得,是以很怕再因為我的脾氣傷害著人。
我走到夜桃跟前,攀手折下一枝開得最繁重的花梗,將著花麵上的積雪小心翼翼地放進袖裏,準備帶回屋去插在瓶裏。沒有回頭地對玄珀說道:“好了,你今日且先回去罷。我有些頭重,將養幾日再說那事罷。”
玄珀聽見我說頭重,聲音裏便有了擔憂和著急,道:“怎麼了月兒,是頭疾要犯麼,要不跟我回鮫宮罷,我好時時能照看一下。”
我擺擺手道:“不用了,難道這麼許久以來,我未曾認識你時,竟連日子都過不下去麼。有什麼事,我會遣簌雪去叫你……想來也不會有什麼事的。”
玄珀見我心意堅定,隻得說道:“好罷,如你所說,若有什麼事,定快快遣了簌雪來傳訊息。我過幾日再來。”
我應了一聲,便揣著桃花枝下了川底。
簌雪見我回來,便迎過來。我將桃花枝從袖裏拿出交與她,讓她找隻細頸的瓶子插了,夜裏不點燈時,看見夜桃幽幽地泛著粉白的淡光。
整日裏,我靠在孤雲榻上,將一隻手蜷著墊在頸下,另一隻手仍輕輕地敲著腿側。似每回頭疾犯,我便會不自覺地做著這手勢習慣,簌雪瞧見也知道我的情形,通常也不多說話了,隻來探得我身體溫度,爾後去準備吃食。
我額間脹脹地發著熱,閉了好一會眼睛,實在是睡不著,遂想念起在鮫宮的那些時日,是玄珀來床邊哼著調子催我睡的,若他有事不能來,必也會先遣人問了簌雪我休息的時間,在他殿裏遠遠地傳來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