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沒有音調起伏的字像子彈一樣,射得鳳鳴渾身一震。他怔怔看向鹿丹,鹿丹默默點了點頭,也是一臉蒼白。
十一國爭戰的時代,軍情最為重要,誰敢拿這些事信口雌黃?沒有確認事實前,祭師絕不會隨便開口。
鳳鳴臉色漸漸慘白,趔蹌著退了兩步,深深呼吸兩口冰冷的口氣,神色稍緩,搖頭道:“這不可能。”
容恬……出了什麼事?
渾身絞痛起來,神經被尖利的魔爪扯成四五股,每一股都揪心地疼。鳳鳴隻覺得一顆心灌了鉛般,向無盡黑暗下墜,完全聽不見旁人的對話。
鹿丹比鳳鳴情況好點,一手扶著鳳鳴搖搖欲墜的身子,收斂了驚色,徐徐問道:“什麼時候的消息?”
“兩個時辰前傳來的消息。西雷容恬為了尋找鳴王,輕率地領兵一路搜索,被他的王位繼承人勾結掌管著王宮內廷兵力的瞳劍憫用計困在永殷,激戰中容恬戰死阿曼江,消息一直封鎖,直到近日西雷新王登基,這消息才公告天下。”答話的人是站在祭師總長另一側,身份隻在祭師總長之下的右環祭師,聲音一樣幹巴巴的沙啞難聽,卻藏不住一絲小小的幸災樂禍。
此情此地,看得出這份幸災樂禍並非針對容恬,而是針對千辛萬苦將鳳鳴騙到手的國師鹿丹。
鳳鳴哪裏管到他們暗藏玄機的針鋒相對,容恬的音容笑貌在腦子裏如失了控製的飛機一樣橫衝直撞,化成漫天幻影,耳內嗡嗡作響。他臉色比死人更難看,半晌之後,勉強直起腰似想站穩,卻忽然雙膝發軟,幾乎摔在地上。
祭師總長瞧也不瞧鳳鳴,漠然道:“容恬既去,威脅我東凡安寧的強國將不存在。鳴王不再是大王的貴賓。此人褻瀆神靈,絞殺。”
冷風驟然擦身而過,幾名侍衛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朝鳳鳴圍上來。
鳳鳴表情恍惚,被他們反抓住手臂猶不自知,隻是不斷搖頭:“不可能……這不可能……”眸子已失了焦距。
“住手!”鹿丹喝止侍衛,咬牙道,“容恬雖然不在,但鳴王還是不能殺。他腦中藏有古今罕見的兵法策略,正是我東凡振興的一大契機。祭師總長若殺了他,就是滅我東凡富強的機會。我乃國師,掌管國家重大政務,誰敢殺我要保的人?”
他相貌雖美,發怒時氣勢卻絕不輸人一等,挾國師之威冷冷一喝,犀利目光到處,沒有一個侍衛敢動彈。
局勢驟然陷入僵持之中。
鹿丹畢竟是東凡國師,而且還有另一個眾祭師深為忌諱的身份,不能太過硬來。眾人猶豫間,視線不約而同飄向身份高貴的祭師總長。
祭師總長對鹿丹也似有忌憚,緩緩抬起眼皮將鹿丹掃視一番,又緩緩垂目,沉吟一會,才用可以讓水凍結的語氣道:“在天地宮門前褻瀆神靈,罪名非同小可。殺與不殺,待我們請示大王一下。”
鹿丹好不容易抓了鳳鳴,一來挑撥西雷與各國關係,阻擋西雷國勢繼續強大,以保護東凡完全,二來騙得鳳鳴吐露天下所有君王都奢望得到的兵法。滿想著可以挫挫這群祭師的風頭,怎料一回來就挨了一記陰森森的冷箭。
千算萬算,怎算得到容恬竟然會被人謀了王位?不過祭師處事穩重,而且戒律森嚴,從不說謊,鹿丹絕不會懷疑這個消息的真實性。
事到如今,隻能暫時隱忍,鹿丹點頭道:“那好,鳴王先跟我回去。等我們見過大王,再請大王決定。”情況大變,他當然不再妄想這群手握重權的老女人肯讓鳳鳴入住她們心目中最神聖的禁地。
“慢。”祭師總長道,“鳴王褻瀆神靈,在大王未決定處置前先交給祭師院關押。我會將他鎖在天地宮的地牢內,讓他好好懺悔。”
“不可。鳴王和本國師已有協議,他說出兵法,本國師保護他的安全。祭師總長將他抓去鎖了,他如何肯說出兵法?”
祭師總長咧嘴,陰森笑道:“有我祭師院中諸種酷刑,還怕他不肯吐露兵法?”竟不再理會鹿丹,轉頭領著眾人進入天地宮正門。
鹿丹見她目中無人,氣得差點咬碎牙齒。但他膽子再大,也不能在天地宮前和祭師總長硬來,根據東凡法律,隻要在神靈禁地,祭師總長可以下令絞殺任何人,連大王也不能赦免。他若貿然行動,祭師總長樂得把他這個心腹大患處理掉。
眼睜睜看著這群可惡的老女人帶著腳步蹣跚的鳳鳴進了天地宮,壓低聲音,優美的唇裏狠狠吐出三個字:“老、巫、婆。”
身後傳來心腹侍從戰戰兢兢的稟告:“國師,大王宣召……”
2
鳳鳴渾渾噩噩,被祭師院的侍衛反綁了雙臂推進天地宮。那天地宮倚著山勢而建,隻有宮殿門口是人造建築,裏麵巨大無比,卻是好幾個天然溶洞連接正殿大門而成。因此宮殿內陰冷潮濕,鳳鳴進到宮中,濕濕冷冷的山氣撲麵而來,冷得他渾身打顫,人反而清醒幾分。
驟然聽到噩訊,迷失神智隻是一小會的功夫。同樣的事情當年在離國也發生過一次,因此一驚之下,漸漸定住心神。暗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無論西雷是否動亂,容恬又豈是會隨便讓人害死的君王?自己萬萬不可在此時喪失鬥誌。
定了定神,環顧左右,前方那群鬼魅般冷冰冰的祭師正在帶路,身邊的侍衛表情冰冷,鹿丹卻已不在身邊,鳳鳴立知情勢大大不妙。
事到如今,隻好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過了前殿便轉入一條狹長通道,兩邊牆壁上黑漆漆的,在火把照亮下有反光,似乎壁上有點滲水。越往內,溫度越低,鳳鳴剛剛在點著暖爐的馬車上下來,身上穿得不多,此時不由打起哆嗦來。
過了狹長通道,視線豁然開朗,眼前是一個極大的天然溶洞。仰頭望去,上方石壁倒掛許多長約手臂的晶瑩石筍,正前方處是一個直徑數十米的山中湖,湖水奇異地呈現美麗到叫人詫異的藍色。
搖曳火光下的如此景象,配上不知從哪飄來的低沉的充滿東凡獨特民族風味的樂聲和石洞各處精心擺設的宗教信物,讓人感覺仿佛驟然躋身神祗的世界,被這種動人的寧靜深深感動。
湖泊的正中央,有一方怪石突出,上麵放置著一個碧綠通透的玉環。
鳳鳴暗猜:那恐怕就是東凡的國寶天地環了。沒想到有人的腦袋這麼大,虧容恬還說要我將它貼身放上一年。
想到容恬,畢竟還是禁不住擔心,胸中劇痛,滴下兩滴淚來。
又猛然咬住下唇,對自己惱道:你難道竟對容恬沒信心?與其擔心,不如快想辦法逃出去與他會合。
想是這麼想,眼淚卻又簌簌掉下。“容恬無恙”與“容恬有難”兩種想法在腦中短兵相接,廝殺中將鳳鳴脆弱的神經一絲一絲撕扯開來。鳳鳴下唇越咬越緊,一絲濃濃的血腥味在口中化開。
祭師們站定在湖泊之前,對著湖泊跪下虔誠禮拜。祭師總長閉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詞一番後,從地上站起來。
“這人如何處置?”
背上挨了惡狠狠的一推,鳳鳴摔在祭師總長的七色彩裙下,一陣頭昏眼花。他被俘多日,鹿丹再怎麼歹毒也算以禮相待,料不到現在被一群老巫婆折騰,不由霍然抬頭不滿地瞪她們一眼。
負責掌管祭師院刑罰的戒律祭師道:“總長,這鳴王褻瀆神靈,雖不能絞殺,也應挑去手筋腳筋,以示懲罰。”
鳳鳴大吃一驚,肚子裏大罵,你這嫁不出去的老巫婆心理變態嗎?動不動就絞殺挑筋,心理扭曲生活無趣自殺好啦,竟然拿我堂堂西雷鳴王泄憤。
一邊大罵,腦子一邊急速運轉,偏偏肚子裏藏的無數童話故事電視連續劇中找不到一個對付這種失去人性的老巫婆的方法,急得滿頭大汗,嘴上絲毫不敢放棄抵抗的機會,朗聲道:“祭師總長萬萬不可這樣做,如果你傷害我的話,就會……就會……”黑漆漆的眼珠四處亂轉,脫口道:“神靈震怒,天地宮倒塌!”
這般不吉之言一出口,眾祭師驀然震動,連祭師總長也猛然睜開眼睛,掃向鳳鳴。
“大膽!竟敢詛咒聖宮!“
“你才大膽!”既已口出狂言,就要硬著頭皮狂到底,鳳鳴低喝一聲,挺起胸膛,威風凜凜道:“本王乃天神庇佑之人,你們若敢傷害,神靈定會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