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鳳鳴一口茶喝下去,悠悠醒來之時,身邊陳設已經盡變。
入目是與西雷截然不同的異國風情,大紅流蘇從屋頂直垂到地板上,鋪在地上被打磨得光滑可鑒的石頭不知道從哪裏出產,暗黑中帶了點金屬光澤。
容虎烈兒都不在身邊。
“嗯……”鳳鳴扇動睫毛,雖是剛醒,全身卻說不出的疲倦,剛想起來,腰背陣陣酸痛,他微微呻吟一聲,皺起眉頭。
聲音驚動他人,立即有人靠近。
“總算醒了呀?”出現在頭頂上方的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兩條梳法繁瑣的長辮子穩穩當當盤在頭上,插了一根碧綠的釵子,一頭還墜著兩顆晃來晃去的黃綠相間的珠子,看起來靈巧可愛。
她偏著腦袋打量鳳鳴片刻,嘻嘻笑道:“三公主說你醒來一定有許多事要問。先不要忙,等會兒他們就來了。”她的口音帶著奇異的軟膩,聽在耳裏特別舒服,伸手摸摸鳳鳴的臉,“三公主說你的眼睛很亮很好看,我等了兩天才等到你睜開眼睛呢。”
鳳鳴迷朦地轉頭看看周圍,“這是哪裏?我們不是在三公主的府邸嗎?烈兒和容虎呢?”忽然想起昏睡前烈兒生疑,容虎拔劍,接著就失去清醒,鳳鳴猛然一顫,“難道三公主真的在茶裏下藥?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我……”
“哎呀,”小姑娘用軟軟的手掌捂著鳳鳴的嘴,“都說了等他們來了再問,你怎麼不聽我的話?”
鳳鳴閉嘴,懷疑地看一眼周圍。
當日見三公主和繁佳王,有烈兒瞳將軍等守候在外;被綁架的時候至少妙光也算熟人;其他時候,更是親信如烈兒秋藍等不離身,不然就是容恬陪伴在側。此刻忽然在陌生的地方醒來,身邊沒有一個認識的人,頓時忐忑不安,隱隱害怕起來。
若他知道離王派遣使者和三公主密謀把他弄到手,隻怕更要嚇得麵無血色。
小姑娘見鳳鳴不再發問,坐在床邊舒服地坐下,盯著鳳鳴不斷打量,仿佛見到新奇的玩具似的,伸手這裏碰碰那裏摸摸。這一點倒和妙光公主有點相似,鳳鳴見她年紀小,不過是好奇心作祟,也不阻止,任她扯衣袖摸耳朵。
“你叫鳳鳴,又叫鳴王,對不對?”小姑娘對他嫣然一笑,年紀雖小,倒真是個美人胚子,“我叫臨檀。”
鳳鳴心裏拚命想著到底出了什麼事,心不在焉地對她點點頭:“哦,你叫臨檀。臨檀,這裏是什麼地方啊?離西雷遠不遠?”憑這裏的建築和擺設,他料想自己已經離開西雷,打算先了解自己所在國家的方位。
臨檀老氣橫秋地搖頭道:“不對,你要叫我臨檀公主。”
“公主?”鳳鳴吃了一驚,難道自己被哪個國家的王給抓了?除了離王,還有其他國的王對他懷有敵意?還是……他轉轉眼珠,小心地問:“臨檀公主,你認識若言嗎?”
千萬不要告訴我你是離國的公主妙光的妹妹,而這裏是離國王宮。
臨檀小嘴一嘟,偏頭哼一聲:“若言是離國的大壞蛋,總想欺負我們博間,哥哥總有一天會滅了離國。”
鳳鳴長長鬆了口氣:“原來你是博間的公主,我居然到博間來了?”
博間和西雷隔了離國、繁佳、永殷三個國家,離西雷很遠,它的紡織業發達,曾經在十一國中繁榮一時,但由於近年來兩任君主平碌無為,國力漸漸變弱,鄰國野心勃勃的若言登基,更加重了對博間的威脅。多虧了這幾個月在王宮中的刻苦學習,鳳鳴總算對自己所在的地方有所了解。
“你是博間王的女兒?”鳳鳴問臨檀。
臨檀又搖頭道:“大王不想臨檀當他的女兒,臨檀也不想當他的女兒。哥哥說了,等他當了大王,就封我當公主。”
鳳鳴一愣,他搞不清這些宮廷裏的事,說不定裏麵有涉及什麼隱私詭計,轉換話題問:“臨檀公主,這裏住的是誰啊?”要哄個小姑娘,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臨檀笑道:“這裏住的是你啊,你不就睡在床上嗎?”
遇上這個小東西,鳳鳴苦笑,又問:“那這個房子是誰的?”
“哥哥的。”
“你哥哥嗎?他叫什麼名字?”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清朗笑聲,“小名不足掛齒,何勞鳴王親自過問?”
臨檀跳起來叫道:“哥哥來了。”一溜煙撲出門外。
鳳鳴愕然抬頭,門簾被人掀起,一個與容恬年紀相若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他穿一套天藍錦袍,上麵有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動物花鳥,盡顯博間令人驚歎的紡織技巧。這套衣服價值不凡,穿在來人身上,更加襯得身形頎長,氣度不凡。
他顯然是練過武藝的人,臂力很大,臨檀被他輕鬆地單臂抱起帶進房中。臨檀親昵地靠在他身上,嘻嘻地笑。
這個時代的帥哥真多。鳳鳴感歎未斷,此人輕輕放下臨檀,對鳳鳴拱手,露出極有風度的笑容,“在下博陵,冒昧將鳴王請到博間,還請鳴王見諒。”說罷對鳳鳴長長一躬。
鳳鳴對他仔細打量一番,愣愣道:“你一定是博間最英俊的男人。”平心而論,隻以相貌俊美而言,連容恬都比不過他。
博陵沒料到鳳鳴一見麵就誇他的相貌,笑道:“不敢與鳴王相比。”
博陵的個人魅力絲毫不輸容恬,讓一直認為容恬是當今第一人的鳳鳴吃了一驚。低頭一想:這博陵為什麼好端端把我從西雷弄過來,我從來沒有和博間發生過任何關係?難道是因為容恬?對了,博陵這麼帥又這麼有魅力,一定和媚姬一樣豔名遠播,容恬那個花心蘿卜說不定也來招惹過他。
想到這裏,頓時不安:那我豈不是成了他的情敵?落到情敵手中……寒毛頓時豎起。正在胡思亂想,又聽見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
“鳴王醒了?”
門簾一掀,一人從屋外走了進來,腳步輕盈,白衣素服,麵若桃花,正是繁佳三公主。
鳳鳴一見三公主,暫把關於情敵的種種揣測扔到腦後,“哎呀”一聲從床上坐起來,叫道:“三公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明明……”問到一半,又“哎呀”一聲倒了下去。
渾身肌肉不聽使喚,一動就如被無數細針輕輕紮一樣,又疼又癢。
三公主連忙走向前,“鳴王不要心急,你睡了一個月,路途又顛簸,初醒時酸痛難免,過兩天就行動自如了。”
“睡了一個月?”鳳鳴瞪大眼睛。
“當然,從西雷到博間,快馬加鞭也要一個月。”
博陵見鳳鳴茫然,輕聲道:“公正還是將來龍去脈對鳴王說一遍的好。”
這句最合鳳鳴心意,連連點頭讚同。
三公主點頭道:“那我就說吧。”
眾人選了位置坐下來,臨檀找來一個大大的軟枕塞在鳳鳴脖子下。
“其實,在西雷慶典第一日的清晨,若言的使者已經到達……”三公主款款而言,將若言的密謀和事情發展一一說了出來。
鳳鳴聽得震驚無比,不料無聲無息中,若言已經布置妥當,發動攻擊。
“若言狼子野心,雖然發下毒誓派使者送來血書,本宮又怎麼會信他的話?”三公主磨牙道,“繁佳慘劇,我料龍天不敢如此喪心病狂,一定有若言在後慫恿。如今又用龍天頭顱向我換鳴王,哼,他休想詭計得逞。”
鳳鳴拚命點頭:“對,公主如果聽了若言的話,他一定會背信棄約,把公主交給龍天,然後龍天‘喀嚓’一聲,斬草除根。”
三公主卻搖頭道:“鳴王錯了,如果將鳴王交給若言,若言一定會遵守約定。他發的毒誓和下的血書是王者最神聖而且最歹毒的儀式,如果違背,若言一族遭天譴,無一人生還。”
“不過是迷信而已。”鳳鳴搖搖頭,忽然想起容恬說的移魂之術,那也是迷信,他本人卻是真真正正移魂到這世界來的。看來世間玄妙的東西真多啊,而且瞧三公主和博陵的態度,看來他們都堅信這種神秘力量。想到這裏,立即出了一身冷汗,“幸虧三公主深明大義,沒有用我去交換龍天的人頭。”如果確定若言不會背信,三公主用他交換就大有可能。
那豈非死得很冤?
三公主道:“若言的使者一到,我就知道繁佳王室的事實際上是若言策劃,怎麼會與他合作?龍天不過是若言手上的棋子而已,犧牲我王室上千人命和一顆棋子就可以得到鳴王,若言還真夠歹毒。我本不欲傷害鳴王,不料分雁居然是離國奸細,早我一步下手。”
鳳鳴更加糊塗:“分雁也是離國奸細?那我怎麼會到了博間?”
“這一點,讓我來說吧。”博陵接著道,“我與三公主自小相識,便為知交。一月前暗中出發往西雷探訪公主,卻剛好碰到繁佳慘事消息傳來,而後若言使者到訪,接著鳴王到訪,最後分雁迷倒鳴王,我都藏身在三公主府邸中,看得一清二楚。”
三公主點頭道:“博陵在最關鍵的時候,為本宮定了一個計策。假裝與若言合作,在分道時將鳴王掉包。假鳴王讓分雁護送去離國,真鳴王悄悄送到博間來。”
“假鳴王?”鳳鳴眼睛瞪得更大。事情發展出乎意料,居然比連續劇還精彩。
三公主微微一笑:“難道隻有離國的妙光會易容?本宮的易容術在若言麵前雖然會被立即揭穿,但要瞞過分雁這小丫頭還不難。”
隻是那個代替我的倒黴蛋恐怕要被若言千刀萬剮。鳳鳴心下感歎,他現在已經沒有從前單純,眼珠轉到博陵身上,又想:博陵秘密潛入西雷見三公主,而且潛伏這麼深,連三公主的親信分雁都被瞞住,兩人關係一定不同尋常,絕不會是知心朋友那麼簡單。難道是一對秘密情人?
不過這麼一想,開始對情敵的假象立即不翼而飛,心情舒暢一下,忽然想起一事,趕緊問三公主:“我的兩個侍衛呢?”
“那兩個侍衛昏睡在地,帶著又不便,分雁說一刀殺了幹淨。”三公主見鳳鳴臉色驟然蒼白,微微抿唇露出一絲笑容,“本宮知道他們是鳴王心腹,怎麼會讓分雁殺了他們,就留在府邸裏了。不過等他們醒來,少不了要受震怒的西雷王責罰。”
再怎麼責罰也比殺了他們好,鳳鳴放下心中大石,問出最重要的問題:“那公主為什麼要把我送到博間?請公主立即寫信告訴容恬我的境況,要他派人來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