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宮常伴魚燈眠(1)(1 / 3)

他醒了,眼前一片昏暗,不知不覺間一覺又睡了好久。要問這一覺睡了多久?他恐怕也難準確回答。

常年幽禁於陰暗的石室,加上自身的痼疾已經使他不能夠再像被囚禁伊始般將周遭一切看清楚,相反他的聽覺與觸覺在累積多年的使用下反而變得靈敏勝過以往。耳邊間歇傳來的“滴答”聲,是不遠處一側受潮的石壁上水滴落下的聲音。

他在這個石室待了多久?十年,十五年,還是二十年?如同每日昏沉沉的睡眠一般他也記不清楚,隻知道時間往複徘徊在醒來時昏暗的視野與在幻白飛逝的夢境之間。

隱隱感到今日的不尋常,他伸出右手,黑暗裏猶若細瘦樹根從破爛衣裳裏沿石壁延伸展開。他因被師兄擊破了幾大氣穴及喂食丹藥,他一身內力早已被費去大半,而今身材枯瘦絕不是他往昔模樣。

若是有人此刻擎著燈具,供他鏡子讓他好好端詳端詳自己麵目,恐怕他也會覺鏡中人陌生,勉力苦笑“保住性命已算不錯”。那遭焚壞的氣穴與體內的食丹不單單使他半身殘廢,更惡毒的是每次地麵上梅雨來臨,地底下地宮內寒潮之氣也漸盛,猶若是引起老年人關節骨痛一般,他體內的旁人殘留下的熱性真氣也趁著寒潮之際肆虐亂竄,讓已潰壞的氣穴更是被衝擊的破爛不堪。

他性格溫和,本身所修習的心法便是與自己個性貼切,這也是往日師傅傳授他這卷心法的緣由之一。

每逢天寒地濕之時,他體內便是處於寒熱交接症狀,時而身軀顫栗不斷,熱汗四處,又時而麵若貼霜,手臂冰涼,蚊蟲近之,都被活活凍僵。寒性真氣是他本身的修行存攢,熱性真氣源於當日被師兄偷襲傾力所灌入,兩人屬同門可所學內家功夫迥異,卻不知是二人師傅當日傳功疏忽,還是藏私未將全部本領傾囊授與。

他正默數石壁上的劃痕心裏推算時日,石室的石門已是被人打開。漸入耳內的腳步聲音,他卻不加理會,仍是摸索劃痕,推算日期。

步伐聲,兩個人的步伐聲,黑暗環境裏他的眼睛已經可有可無,此刻心算著日期,來人多少他憑借聽力一心二用倒也能分辨出來。

一人兩腳輕重不一,步伐抬落間肩上懸掛食籃裏碗筷碰撞發出清脆響聲,正是平日給他送飯的童仆。還有一人每邁起步伐抬腳間渾身氣勁撐得身上衣物發響,可落地刹那又無那麼大動靜,試問不是他習得熱勁真氣的師哥還能有誰?

兩人快走至他麵前,那童仆照往常將肩上籃子取下,擺好飯菜碗筷與油燈之後提籃子站在一旁,恭聽那人吩咐。直到那人揮手,這童仆方才提起籃子,借著籃中另一盞燈離去。

待童仆帶著油燈走遠,二人一站一坐,依舊未有說話跡象。那童仆帶著油燈走遠,石室內隻剩下飯菜碗筷旁閃爍的零星光亮。

跟著童仆一陣進來之人卻將身子隱於幽暗,未曾靠近。幽暗壞境包夾著零星燈火,兩人猶若是對峙一般,久久無人說話。

一陣清咳,站立之人終於挨不住這份靜囂的考驗,首先說話。

“這麼多年你還是這個樣子。師弟,卻是甚麼都入不了你的眼。”

盤坐在石台上之人此刻早已收好之前在石壁上遊走的手臂,如今借著籃子中的油燈星火,倒是可以稍微睜開了點眼睛。

他眯著眼不發話,盤腿在石頭台上一心算著日期。那站立之人見狀歎氣一聲,似是唏噓不已,可又像是早有所先見,自言自語:“這樣也好,你若對我服帖,卻是連地宮內最後的樂趣都沒了。真不知我該如何自處!”

“樂趣,這就是上真人如今所想的麼?見人苦痛哀嚎逞盡威風!殺生予奪,真能讓你發覺內在所含樂趣?”

那原先沒入在幽暗中人聽他這番話語倒是帶著股冷酷笑容,胯下一步從身後昏暗背景裏慢慢邁出,似是嘲弄他天真,朗聲便道:“人命屬無常物與螞蟻飛蛾有何不同?天下之大若連行步趕路間心裏都擔憂踩死這個踩壞那個,莫說羽化成仙領悟前輩廣博深意,就是做人這麼樣子也猶若處在樊籠之中,師弟,你說這樣困頓的一輩子有何樂趣,有何樂趣呀?”

此刻這番由心的話語他卻是說的坦坦蕩蕩,加之一向體內真氣緣由卻是魄力難擋,理氣十足。可偏偏在腳腿盤坐在石台上的老者聽來,卻是歪理邪道,不堪細論。

他已經不願意再與他爭論這個漫長的話題。

“你今日就是來與我說這個的,駱師哥?”

那駱姓男子聽他這麼一句,又是邁步靠近,此刻方才完全脫離之前那番幽暗視野,卻是位頭戴明冠,身穿紫雲寬袖袍的道士。他生的眼含明火,咄咄藏光,黑發長須飄揚間說不出的從容自若,模樣身板看來仍是壯年,而之前與他答話之人,卻是衣裳襤褸,眼睛咪睜,雙腿因不便盤坐在石台之上。二人稱呼師兄弟本應該年紀相近,偏偏卻是樣貌體態差別之大足讓人咋舌瞠目,究其原委又是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