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鐵路局局長二十年來一直打算在寫字台旁邊坐下①,兩天前終於下定了決心。這個想法醞釀了半生,火一般燃燒著,弄得他躍躍欲試,不得安寧,在他頭腦裏轉動不停,漸漸熔鑄成一種堂皇的形式,完整,細致,不斷成熟,終於發展成極其宏偉的計劃。他就靠著桌子坐下,拿起鋼筆,於是踏上了著作家荊棘叢生的道路。
這天早晨安靜,晴朗,嚴寒。他的房間裏溫暖而舒適。桌子上放著一大杯茶,微微冒出熱氣。沒有人來敲門,也沒有人來吵嚷,更沒有人來硬纏住他談話。在這樣的環境下寫文章真是好!拿起筆來,痛痛快快地寫吧!
局長無須思考很久就可以給這篇文章開好頭。這篇文章該怎樣開頭,怎樣結尾,早已在他的頭腦裏統統想好:自管寫吧,把腦子裏的東西寫到紙上就成了!
他皺起眉頭,抿起嘴唇,往肺裏吸進一口氣去,寫上題目:《略談保護報刊》。局長喜愛報刊。他把他的整個靈魂,整個心靈,全部思想都獻給報刊了。寫出他為報刊辯護的話,把這些話大聲說出來使大家都聽見,這是他二十年來最珍愛的渴望!他得力於報刊的地方非常多:他智力的發展,他在舞弊方麵的新發明,他的地位,多得很!他應該感激它。再者,他一心想做著作家,哪怕做一天也好。作者雖然常常挨罵,不過仍然為人所尊敬。特別是受女人尊敬。
……嗯。……
局長寫完題目,吐出一口氣,一刹那間寫下十四行。他寫得又好又流暢。開頭,他一般地談談出版物,寫了半張紙,然後開始講到出版自由。他要求這種自由。抗議啦,曆史資料啦,引證啦,格言啦,譴責啦,譏刺啦,紛紛從他那管犀利的鋼筆底下撒下來。
“我們是自由主義者,“他寫道。“您自管嘲笑這個專用名詞吧!您自管齜著牙笑吧!可是我們現在和將來都會為這個稱號自豪,直到……”“報紙送來了!”聽差報告道。
十點鍾,局長照例看報。這天他也沒改變這個習慣。他丟下所寫的東西,站起來,伸個懶腰,在躺椅上躺下,拿起報紙來。他把《新時報》②拿在手裏,輕蔑地冷冷一笑,隨意瀏覽一下社論,沒有看完就丟開了。
“你這個傑米德隆娜美人兒,”他嘟噥道,“我要給你點厲害看看!”
局長把《新時報》丟在圈椅上,然後拿起《呼聲報》③來。
他那對小眼睛閃著好感,臉上泛起紅暈。他喜愛《呼聲報》,以前他自己就常為那家報紙寫東西。
他讀一遍社論和零星的消息。他把小品文瀏覽一下…他越看下去,他那對小眼睛就變得越油亮。他把《報刊摘要》欄看了一遍。他翻到第三版上。
“對,對。是這樣。……關於這一點我也提到了。說得對,完全正確!嗯。不過,這一段是寫什麼的?”
局長眯細眼睛。
“某某鐵路局,”他開始讀道,“前些天著手擬定一個頗為奇怪的計劃。該計劃的草擬者就是局長本人,此人以前做過……”局長讀完《呼聲報》後過了半個鍾頭,漲紅臉,滿頭大汗,渾身發抖,在寫字台旁邊坐下,寫起來。他在寫一份《通知全線的命令》。……命令中通知職工不要訂閱“某些”報紙和雜誌。怒氣衝衝的局長旁邊放著些碎紙片。半個鍾頭以前,那些碎紙片上寫的是《略談保護報刊》。
Sictransitgloriamundi!④
【注釋】
①指“專門從事於著作”。
②在彼得堡印行的一種反動的報紙。——俄文本編者注
③在彼得堡印行的一種具有自由主義傾向的報紙。——俄文本編者注
④拉丁語:人世的榮譽就此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