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
清晨,街道上的行人開始逐漸多了起來。一個身著淺橘色衣衫的年輕女子騎著馬,一邊前行一邊用略帶冷冽的眼神打量著過往之人。她一頭烏發散落在肩膀上,眉宇間透著清冷,卻自有一股英氣,讓人心生幾分敬畏。
她停在一個客棧前,翻身下馬。剛走進院門,一對夫妻就從裏麵迎了出來。他們看到這女子的裝扮,就知是個富家的小姐,於是便笑得一臉諂媚。
橘衫女子隨手從包袱裏拿出一大錠銀子扔給他們,“我要一間上房。”
“好咧,姑娘稍等片刻。”店主王小二忙跑去收拾房間。
她掃了一眼正在捧著銀子笑不攏嘴的老板娘,“好生喂養我的馬,要是我發現它瘦了一兩,有你們好看!”
老板娘被她這冰冷的口氣嚇了一跳,再看看馬上掛著的一柄長刀,便知這不是個好惹的主兒,立時唯唯諾諾地牽過馬。
這客棧不算華麗,卻也是幹淨整潔。躺在硬木板床上,連日來的奔波勞碌已經讓她忽視了種種不舒適。望著簡陋的頂棚,微微地歎了口氣,自嘲地想到:若是有人知道,她這位出身不凡的驍果騎中郎將,竟然住在這樣寒酸的客棧裏,一定會覺得不可思議吧。
她就是當朝重臣、右衛大將軍宇文化及的女兒——宇文成都。之所以會來到潞州,還要從半個月前說起。晉王楊廣為了與太子楊勇爭奪儲君之位,暗地裏指示宇文成都所統領的金蛇衛,去劫殺太子一黨的唐國公李淵。不料,李淵一家竟被一個使雙鐧的黃臉漢子搭救。更為糟糕的是,金蛇衛的腰牌竟然遺失。楊廣為了不讓事情敗露,便派她親自出馬,務必殺了那個黃臉漢子,並且取回腰牌。
宇文成都輕聲歎了口氣,雖然通過逃回來的金蛇衛將領司馬欣的描述,已經大致知道搭救李淵之人的長相,可是茫茫人海,找一個連姓名都不知道的人又何嚐容易?她自幼習武,擅使一柄鳳翅鎦金鏜,一身武藝就是男子也不得不甘拜下風。知道父親一心想輔佐楊廣,自己便也對這位表麵謙恭、實則心狠手辣的晉王殿下忠心耿耿。她之所以對楊廣惟命是從,還有一個深埋於心底的原因:小的時候,她練武之時難免會偷懶,被父親發現後便是一頓棍棒相加。自己臥床養傷,既委屈又傷心,唯一的弟弟宇文成龍又被父親送到別處求學,更增添了幾分寂寞。那時的楊廣也是個天真調皮的孩子,總是時不時地來府上和她一同玩耍。因此,在那些默默忍受著傷痛的日子裏,楊廣的陪伴對於她無疑是一種慰藉。世事變遷,當初的二皇子成了如今的晉王,自己也成了令人羨慕的女將軍,可幼年時那段快樂的時光,隻能永遠地留在回憶中了。
正當她心內感慨萬千之時,卻聽院中傳來老板娘的抱怨聲。
“你這個黃臉的病秧子,明天要是再拿不出銀子來,就甭想再蹭吃蹭喝。”
宇文成都好奇心起,推開一條門縫向外望去,隻見一個神情憔悴的黃臉男子站在馬槽旁,正在給一匹黃驃馬喂草。
麵對老板娘的喋喋不休,男子摸了摸那匹馬,“老板娘放心,我明天……就去把馬賣了。”
宇文成都聽出他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悲涼,顯然是到了窮途末路,才不得已舍棄了自己的良駒。
男子緩緩地轉過身,她這才看清此人的麵容,心中不禁一驚:難道,自己要找的那個人,就是他?
一大早,秦瓊含著淚給黃驃馬喂飽,隨後牽起韁繩,便向客棧的大門口走去。
“公子,”
秦瓊轉過身,看到一個橘衫女子走到他身旁。這女子不叫自己“壯士”而是“公子”,又衣著如此考究,定是出身官宦人家的小姐。
“姑娘……有何事?”秦瓊拱手道。
宇文成都淡然地打量了他一番,“昨天我聽到那老板娘在院子裏對你大吵大嚷的,知道你是因為沒有銀子而要去賣馬。看公子你一副病容,不如就將馬賣給我,也免得你多加勞碌。”她之所以和秦瓊說這些,並非是真的想幫他,而是想借機和他熟絡一些,以便確認他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畢竟還是不想錯殺無辜。
秦瓊搖頭微笑,指了一下馬圈裏的那匹赤炭火龍駒,“姑娘都已經有這麼好的馬,又何必要多花銀兩呢?”
“公子現在身處困境,我給你銀兩便是,其他就不必多想。”宇文成都道。
秦瓊擺了擺手,“在下雖然身無分文,卻還有氣節在。多謝姑娘好意,恕秦瓊不能收這沒來由的恩惠。”說罷,便徑自牽馬出了大門。
宇文成都也算是久處官場,看慣了那些朝廷重臣唯利是圖的嘴臉,卻還是少見像秦瓊這種有著“廉者不受嗟來之食”的氣節之人。
“秦瓊……”她心底隱隱產生一個念頭——希望自己找的人不是他。
過了大半日,秦瓊終於將馬賣了五十兩銀子,拖著病體回到客棧。來到廚房外,剛要將銀子交給店主夫婦,卻聽那兩人正在竊竊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