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二愣子死了,在工地上死的,但是沒有賠償金。所以有人說他是自殺死的,還有人說他是被人殺死的,要我說,二愣子,他是窮死的。

二愣子絕不是他的本名,而是別人給他取的外號,至於源頭是誰,就不太清楚。總之,我和大家都不記得他的本名,隻記得他叫二愣子。

二愣子屍體被抬回村裏之初,村裏恍如一個熱鬧非常的集市。就連平常窩藏在家裏,難得說上一兩句話的男人們,和那些隻剩一副骨架從早到晚端坐在椅子上的老人們,此刻竟也跑出家門嘰嘰喳喳地圍著二愣子屍體指東指西。

而我眼看著大家蜂蛹一般傾巢而出,便不得不跟上他們的腳步,一同看望死去的二愣子。倘若隻有我不去看,在他們中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當我好不容易從人堆裏擠進,這才瞧見好久沒見的二愣子。

隻見二愣子躺在簡單拚湊的竹架上,從頭到腳裹著一層亮白亮白的白布,乍眼看去就像電視上放的那種木乃伊,死僵死僵的。

我看了一眼就退出人群不敢再看。我翻開腦海裏一切有關二愣子的記憶就沒見過他有過這麼新的物件。我真的歎了口氣,為他抱不平。在我印象裏他就沒穿過新衣服,新鞋子。沒用過新毛巾或者是新杯子,刷著卷平毛的牙刷,擠著可以扔掉的牙膏。他的一切都是舊的,舊的和這個時代無法融合在一起。

我深感惋惜,惋惜他這輩子最後一件新物件竟是一張亮白亮白沒有一點灰塵的遮屍布。

也許是風俗又或者是其他什麼原因。二愣子就這麼一直蓋著,連獨屬於他那黝黑的皮膚我都瞧不見分毫。沒人上去掀開看看,也沒有人跪拜和哭泣,可能是不敢亦或是忘記。

我眯著眼睛仔細地看了幾眼。頂多能看到的,是遮屍布下稍微露出的黑色且滿是塵土的頭發。

估摸正因為如此,那些人,哦不,應該稱之為“這些人”才敢毫無顧忌,像是把醞釀心底已久的成年老酒拿出來說道說道。

酒是香的,放心裏久了那可變了味。

“他老婆剛結婚沒多久就死的嘞。”人群嘈雜聲此起彼伏,大致談話的內容我還是能聽的一清二楚。

“怎麼死的?”錢婆子精神矍鑠,張大了僅剩幾顆牙齒的嘴巴,眯著一隻眼睛,一隻手擴在耳廓假裝偷偷交談,其實二愣子的事她是最清楚不過,而且在我記憶中哪家人出什麼事總少不了她。

“還能有啥,生娃兒生死唄。我看呐,前道兒我們都說錯了。不是娃克娘,而是二愣子他克他全家。不然現在他能出事?遭了報應這算完了。”錢婆子家對麵的鄰居湊了過來也跟著說了幾句。

“這話不能亂說,小心別人聽到不好。”錢婆子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說話小聲點,可她嘴上的笑容我愣是沒看明白。為什麼在人群裏說怕人聽到我也沒想通。

“聽到了怎麼樣,他們家死都死光了。”錢婆子鄰居氣鼓鼓地學著二愣子生前的表情逗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我知道,他們又開始說著成年爛穀子的事。我站在一旁聽得眼睛都快直了,他老婆這事我沒聽個八十遍也有一百遍。我聽膩了,那又能怎麼樣。難不成堵住他們的嘴不成。

我下意識地倒退了兩步,本想遠離這個令人作嘔的地方。可他們說的又不是我,我為什麼要逃避?便繼續站在原地聽聽他們到底還要講什麼。

回想二愣子老婆這事還得幾年前說起。

那時,二愣子剛搬進這村子沒多久。他在我們村裏買的那間老房子,是由於原主人在城裏買了個大房子,因緣巧合之下,低價把這老房子轉讓給他。

村裏人說他傻,毫無顧忌當著他的麵說。“我說二愣子,這間老房子下雨漏水,還是泥地板的,四麵木板牆都要爛透,你還傻傻買它幹嘛。這房子的年頭,都能做你爺爺了。”

背後則是“還能有誰,二愣子唄。傻了吧唧的跟頭豬一樣,住廁所都比他睡的地方強。”

而他買完這古董老房子卻樂嗬嗬地說自己運氣好撿了寶。他嘿嘿一笑,他見到人都是先笑著,不是微微一笑,而是露出一排大黃牙笑著。

笑得眼睛都看不見,笑得整張臉都扭作一團。

我去過他們家一次。二愣子家的房子大不了哪去,格外的小。隻能容的下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三把椅子。更別提什麼衣櫃碗櫃。下雨天確實會漏水,二愣子上去修修補補了好幾次照樣漏,所以隻能用臉盆接。床上擺一個,椅子旁擺一個。滴答滴答的雨水滴在臉盆裏,使得那潮濕的泥土烙印著一個個痕跡。我問他為什麼買這房子,二愣子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