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虛構故事不同於正史,發生在唐朝末年,地點在河南西平、宋州地界。
蒼天在上,劫數難逃。
1
河南西平以西,嵖岈山下,有棠溪泉,此水甘甜淨冽,素來就有造劍人雲聚於此,漸成鎮。鎮稱棠溪,所造寶劍為棠溪劍。
這裏有兩間冉堂,新冉堂在明記酒館對麵,老冉堂在明記酒館左側,與新冉堂隔街斜向相望。
這一日,謝禮從老冉堂側門出來,經過一道曲巷,就置身棠溪鎮上。天已微黑,路無行人,借著臨街店鋪的燈光,謝禮來到了明記酒館。時節已入冬,明記酒館邊一顆老樹光禿禿、枝叉叉,樣子怪難看。
店小二認識謝禮,一看到他進店,趕忙招呼請坐。不待謝禮落座,那掌櫃便在櫃台後高聲喊道:“謝先生吧?來來來,到裏麵來坐!”
“曲掌櫃!”謝禮回應一聲,邁步前去。
明記酒館不甚大。前麵店堂正對街鎮,擺放著五六張小桌。店堂中間往裏一點,地勢高一級台階,地上鋪著青磚,並排安放四張大方桌。櫃台在店堂左側,人在櫃台裏,店況可盡收眼底。
原來在櫃台邊上拐了一道彎,往後就是廚房。在這道彎裏,此刻正燒著一台爐子,用做取暖。這塊不大的地方,擺放著一張小圓桌,平時用於廚子、掌櫃、店小二吃飯的。
“來來,謝先生,坐這裏麵來。請!這裏有爐子,暖和身子吧!”
“多謝!”謝禮隨曲掌櫃坐下。
曲掌櫃道:“天是越發冷起來呀!一年中最難熬的日子來了啊!”他些微有點激動。店小二就立在他身後,等他吩咐。他道:“你去,叫後頭切一斤醬牛肉,端一碟油豆腐,把酒熱一壺來!”店小二答應一聲去了。曲掌櫃對謝禮道:“天也冷,謝先生不嫌棄,小老兒今天就請先生吃一杯!”
謝禮笑道:“謝某來正為借酒取暖,曲掌櫃雅意相請,謝某領受就是!隻是曲掌櫃不免破費!”
“破費什麼?先生也看到了,偌大店堂,空無一人,冷冷清清,小老兒正愁沒個人拉話。謝先生呀,你來得正好,咱們邊喝酒邊拉拉話!”
謝禮答應一個是字。
原來,這曲掌櫃五十開外,幹瘦骨硬的身板,皺紋滿臉,須發花白,一對小圓眼睛炯炯有神。兩眉寬重,好像兩把小花白刷子,使麵像頗為滑稽。
店小二擺上一應食具菜碟,曲掌櫃又道:“再燒一湯碗肉湯丸子,多放薑片!”
“知道了,老爹!回頭喝醉了,別叫我背您回去,我怕!”
“怕什麼?我老婆子又不咬人!”
“人是不咬,罵您,把旁人也捎帶進去了!”
“你滾不滾,臭小子!”曲掌櫃舉竹筷打店小二。店小二一閃而去。
似這般打鬧,謝禮到也不以為意,臉上一笑而已。
曲掌櫃道:“謝先生莫要奇怪,咱爺倆好得很!不妨事,來,幹一杯!”
謝禮因見小酒杯也別致,酒也冒著熱氣,望著酒,一時間竟有點神不守舍,忘記了曲掌櫃還端著酒等他。
“謝先生?”
“哦?哦,失敬了!”
謝禮雙手擎酒杯,曲掌櫃道一個幹字,“吱”地一聲喝空杯子。謝禮也忙喝幹。曲掌櫃欠身斟滿兩個空杯子,然後落座讓菜。謝禮稱謝。
“先生來棠溪怕有些日子了吧?”
“半年有餘。”
“我說嘛!謝先生不是本地人,不知家住哪裏?”
謝禮道:“謝某乃宋州碭山縣人,離這棠溪到有一腳路程。”
“哦,怎麼能到這棠溪來教書呢?”
“這也是得一個姓朱的朋友,從中紹介,才得以前來此地。也是了卻一段心願吧!”謝禮見曲掌櫃懵懂,忙又說道:“一言難盡,不提也罷!”
兩人又喝下去一杯酒。曲掌櫃道:“這宋州,到底是什麼地方?”
“宋州原是古梁國地界,治所睢陽,乃是一座古都城。”
“曾聽人說起這宋州,聽說宋州刺史姓張?”
謝禮道:“正是。姓張名蕤。張大人已然卸任,卻未得新任,朝廷命他原地待詔。”
“那依先生看,這張大人為官可算得清廉?”
“謝某也不好妄議!”
謝禮眼見曲掌櫃麵露尷尬之色,旋即又道:“謝某雖是讀書人,卻無心功名,無緣不曾與刺史大人過往,雖身在宋州治下,實在也不清楚張大人的官聲,不好妄下評論!”
“不妨事、不妨事!小百姓就好個酒後胡言亂語,既然謝先生不喜歡談論國家大事,那就不講了!”
謝禮雙手擎起酒杯,道一個請字。曲掌櫃忙舉杯道:“請,幹!”
謝禮道:“酒後閑談正是相宜處,曲掌櫃不必受我影響,隻管散漫談來,謝某洗耳恭聽!”
“哈哈哈--”曲掌櫃眯起眼睛大笑,道:“小老兒圍著三尺櫃台打轉,能講出個新鮮事來?不能!老生常談而已,不會有趣的!還是謝先生講講宋州城裏的趣味事吧!”說罷,又斟酒、又讓菜。
這時,店小二捧出熱氣騰騰的一大碗湯來。曲掌櫃越發高興起來,深吸一口氣,大聲道:“嗯,香!辣!味道一準不錯,謝先生快請!”
謝禮道一個謝字,喝一口湯,又道一個好字。
“好吧,這就對了!肉也鮮嫩,嚐嚐!”
店小二笑著離開了。
謝禮並無拘謹,一連吃下兩枚肉丸子,然後敬曲掌櫃一杯酒,這才說道:“據說刺史張大人年紀不甚大,夫人娘家姓黃。夫妻二人膝下無兒男,隻有一女,名喚引鳳,大約二九之齡。”
曲掌櫃道:“一十八歲,好年齡!叫什麼?張引鳳!嗯,名字也好!來,斟上!”他一邊斟酒,一邊又道:“這張小姐有福氣呀,生在富貴之家,將來也不知道誰得了去!”
謝禮不語。
曲掌櫃見謝禮不言語,道:“先生不妄議,對吧?不妨事,聽小老兒酒後胡謅!”
謝禮道:“曲掌櫃這就對了!”
曲掌櫃笑道:“先生講話文縐縐,把我一對老耳朵都給洗淨了!不瞞先生說,棠溪是出寶劍的地方,這裏常見的是鐵匠,粗人,別聽他們自稱是鑄劍師,坯子裏還是粗人!平日裏說話粗聲大氣,汙言穢語多的是。喝了酒,更是要不得!像先生這樣的,有禮有節,還真沒有一個!再不就是,”說到這裏,他打個酒嗝,一臉的心滿意足。“再不就是,全國各地上棠溪來的劍商,買兵刃的,沾了銅臭,不是些雅士,都是些個俗人!”
謝禮見曲掌櫃話越來越多、聲音越來越高亢,眼睛也紅了,知道他酒勁上了,人要醉。
“這棠溪,幾十家劍號,都是打兵刃的,不是好人!前幾年,朝廷、朝廷兵部的,在棠溪還開了衙門,叫軍械監,軍械監裏大人是遲主簿。朝廷下兵單買刀劍,那是幹什麼?那是要殺生啊!”
謝禮道:“上有朝廷,下有劍商,棠溪百姓有好日子過!”他說完,又覺得失言,忙端起酒杯自飲一杯。
曲掌櫃也幹一杯,道:“誰拿刀劍當飯吃?刀劍,那是要喝人血的!”說著話,他站起來斟酒。
謝禮忙接過酒盅,先給曲掌櫃倒酒,再給自己倒。說道:“謝禮剛才的話,錯了!”
曲掌櫃笑了,擺擺手,道:“先生是好人、直性子人,看得出來,哪有錯處?我曲方,小老兒叫曲方,我曲方,承蒙他們生意好、我也吃這刀劍的飯,快三十年了!先生請看,這明記酒館,跟我一樣,都老成什麼樣子了!”
謝禮看看酒館,不知說什麼好。
曲方站起身,兩指捏住酒杯,道:“小老兒敬謝先生,幹了!”話音落,他先喝空杯子,一仰酒杯,笑道:“不喝了,先生請自己喝。好痛快!”他扶住桌子,喊:“小二,在哪裏?”店小二先已經在他身後站著,也不答話。“小老兒醉了,要躺下,不能相陪!”曲方發現店小二,笑道:“你來了,好兒子!扶老爹後頭去,睡覺去 !謝先生莫就走,慢慢吃喝。湯水好,好吃喝呀!”
謝禮起身送了兩步,他見曲方蠻滋潤、蠻享受的樣子,啞然失笑。
隻聽店小二道:“我又不是你兒子,瞎叫嚷,討厭!”
“兒子,好兒子!就要叫、就叫,好兒子!”
“討厭,我可扔下你了!”
“好兒子!”
曲方的羅圈短腿相互打攪,在店小二的攙扶下,他總算沒有跌下去。
謝禮無心再喝酒,有些悵然,獨自回轉。天已全黑了,謝禮勉強辨得清方向,好在熟門熟路,不一會兒,他就找到位於老冉堂那扇小側門,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2
老冉堂十多年不出劍了,它的主人是黃同春,他已是七十歲的老人。前幾天,黃同春病倒了,所幸老人是打鐵出身,身板結實,加上潔身自好,吃過一點藥,扛一扛,也就慢慢好了。
這天上燈之後,黃同春自覺神清氣爽,毫無睡意,就想著走動走動。他點了一隻燈籠提著,拄著拐棍出了臥房,想往祖宗堂去,一徑朝前去。
這幾天,黃同春的大徒弟李峪,就搭鋪在黃同春臥房邊的小屋。他沒睡著,瞥見燈光移動,不知道怎麼回事,趕忙由床上坐起來,嘴裏喊師傅,披上衣服就跟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