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月色是幹淨的。
耀眼的火光熏黃了每一個人驚恐得扭曲了的臉龐。無數的人尖叫著,嘶喊著,不顧一切地想衝出火海,最後卻一個不落地被火勢逼回來,全身焦黑地倒下去。
我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躺倒在地,焦爛的屍體在我四周圍成一個巨大的圈。
一具,兩具,最後多得讓我不敢再數。
年幼的我抱著膝蓋在地上蜷成一團,唯一的感覺隻是無助。它像大火一樣,不留絲毫縫隙地包圍著我。
然而我的無助在所有人的無助裏麵顯得多麼微不足道。
渾身是血的小男孩,步履蹣跚地向我跑過來。他的眼眸是紫色的,帶著無盡的天真和懵懂。
他大概根本就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盡管他的脖子早已被鮮血染紅了。
是一個被寵慣壞了的人。
然而他叫我“姐姐”。
我記不得自己曾經有過這樣的弟弟。
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紫色眸子,被火光一照,更是紫得發亮。
看上去,他像一個外族人。
雖然困惑,但應付一下也總是必要的。我張開嘴,喉嚨裏發出來的卻隻是一陣幹咳。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體已經燃燒起來了,頭發和皮膚都在冒煙。
所有畫麵似乎都變成了人的屍體,冒著熱煙,發著腐臭。
最後一切都好像從天上掉下來,摔得粉碎,瞳孔所見的隻是一團團已經破裂的光影。
我猛然驚醒,張開了眼睛。
還好自己所處的隻是已經漸漸熟悉了的寢宮,周圍沒有火,我也不是在火中那副柔軟無助的樣子。
還好隻是夢而已,還好。
忽然感覺有些口渴,我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爬下床,想自己找點水喝。
清冷的月光沿著窗欞灑進來,寢殿內的一切都被鍍上一層幹淨的銀白。
冰冷的茶水流過喉嚨,夢中的絕望似乎也跟著茶水被咽進去了一些,我抹了一把額間的冷汗,眼睛卻不經意地瞥到了簾子旁的一個黑影。
似乎是一個人。
劍就放在枕邊,我馬上飛身去取。
我以為自己的速度已經夠快,卻沒想到,還沒等我靠近床榻,那個人便已經移到了我的身後,伸出雙臂緊緊抱住了我。
熟悉的薄荷香氣淡淡飄進我的鼻子裏。
他避而不答,隻是將下巴抵在我的頭頂,聲音略為低沉地開口,“不是說好讓我來負責你的安全嗎,為什麼還要這麼草木皆兵。”
我笑了笑,“你要負責這麼多事情。”
他似乎歎了口氣,將我轉了個身,輕輕捧起我的臉,“發生什麼事了,剛才你的表情一直不對勁。”
我並不為他的話感到詫異。雪隨的功夫天下罕見敵手,能在夜間視物根本不足為奇。
所以我隻是淡淡地對著他笑,“剛才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他點燃桌上的燈,回頭示意我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然後在我身旁坐了下來。“什麼夢?”
我重重呼吸了一下,兩隻手在桌麵上緊緊攥在一起,“十年前,父皇收養我的時候,我是一個人嗎?”
他愣了一下,然後雲淡風輕地笑,“你還是不死心?”
“我會不死心到你告訴我真相為止。”
“當年我和父皇路過湖邊的時候,隻有你一個人在那裏,這就是真相。”他的神色平靜異常,“你怎麼總是不肯相信我。”
又是一模一樣的答案。一陣無力感驀地襲來,我有些疲倦地揉了一下額頭。直覺早就告訴我這不過是一個原因不明的謊言,但我有什麼資格選擇不相信他。
“這和你的夢有什麼關係。”他又問道。
我搖了搖頭。
他默默地挑著燈火,沒有追問。
我直視著他那足以涵蓋整個夜晚的黑色眼睛,終於按捺不住開了口,“你呢,看上去也有心事啊。”
跳躍著的燭火旁,雪隨完美得近乎虛幻的臉看不清表情。“我在想,如果父皇還在這世上,知道我用自己的親生妹妹來換取苟且太平的話,會不會恨不得殺了我。”
他指的是夭凝,奉幽國最為尊貴的四公主。
與我這個身世不詳的公主不同,她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她的生母是後宮裏呼風喚雨的皇貴妃,自小便受到所有人的百般疼愛,先皇駕崩以前,她曾一度是宮中最有權勢的女子。
不過,就是這樣一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帝姬,最後的結局也不過是遠嫁蠻夷,不得善終。
“沒想到,我才即位兩年,就讓奉幽國落入了這種田地。”雪隨彎了一下唇角,笑得甚是自嘲。
我搖搖頭,可是平時就寡言的嘴在此時更是找不出任何話語可以用來安慰他。
其實雪隨的才能不容置疑,他甚至是當今天下最有作為的君主之一。
然而有些事情像生老病死,是一個人再上天入地也扭轉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