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你留下來。”見月落隨著清茗出去,太後出聲挽留,月落已明白太後想說些什麼,沉默的轉過身來,靜靜的望著太後寂寞蒼老的麵容,這張麵容,年少時也豔若桃李,似芙蓉出水一刹那的驚豔絕倫,時光這把小刀卻絲毫不曾留情,一刀刀鐫刻下去,紅顏彈指老,不過刹那芳華。生命中所有的猶疑與蹉跎,仿佛都在此刻現身責問,劍氣森冷,暮色逼人,太後猶疑再三卻不敢開口,心裏縈繞著那個幾十年前就已成為回憶的名字,“南木前輩在十一年前墜落山崖,已經仙逝了。”月落看出太後的心思,淡淡的說出這道消息,太後猛的一顫,全身冰冷,如浸冰窖,忍不住身形一晃,幾乎站立不穩,“你說的是真的?”“南木前輩也算與月落有師生情誼,月落何以虛造死訊?月落親眼見著南木前輩墜落山崖,絕無虛言。”太後癱倒在地,全身力氣被迅速抽幹,心裏撕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墜入了無底深淵,淚滿衣襟,點點滴滴都是淒涼意。心總是在一刹時暗滅,感覺鈍重無比,得慢慢去磨折其中情意。哀是醞釀。傷是釋放。
那年,那人,那事,遇上那個人時——似露珠在花葉上,輕輕顫抖的喜悅卑微。這樣的輕佻,無人幸免。十三歲那年,豆蔻梢頭二月初的美好年紀,叫做陳思詩的女子遇見了叫南木的少年,那時南木還未名滿江湖,隻是落魄的浪子,蕭索寂寞之際,遇見彼此,是命運的眷顧亦是玩捉弄,那時的陳思詩太過年輕,總以為生命是華美的錦緞,開滿了大朵大朵的嬌豔的牡丹,而南木,甚至無法送她一匹黯淡的綢布,命運在此跌跌撞撞,她毅然入宮,隻差一步,是相思,而不是相愛,感情如塵埃,就是這樣的細致入微。挽留不住的,終究挽留不住。陳思詩的殊姿很快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名滿**,一步步,她戴上了那頂人人仰首祈望的後冠,卻沒有絲毫歡喜,寂寞深宮,她享盡榮華富貴,心裏卻一直有一個缺口,陽光射進去,又漏出來,斑駁,此生再也不會圓滿了。莫自使眼枯,眼枯即見骨,短短幾十載,她早已不再流淚,皇帝死後,她的兒子登基為帝,給了她最大的尊榮,可是隻覺得,心已死。明爭暗鬥,爾虞我詐她已不想浸染,卻無可奈何,宮門就是充滿刀光劍影的地方,雖然看不見。她已經什麼都不需要了。年老,孤獨,她知道自己會一個人在雲和宮靜默地走入死亡的花蕊。無心的錯失經不起歲月,經不起一次再次的檢視與翻閱,最後,總是有不得不收藏起來的時刻,生命裏最不舍得的那一頁藏得總是最深,也總是會有,重重疊疊無心留下的卻又無法消除的折痕。
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無法動彈,那一刻閃過腦海裏的,不是和她共度一生的皇帝夫君,也不是承歡膝下的愛子,而是那個落魄的少年,他的笑容原來早已鐫刻進她的心底,這樣深,這樣綿長。輾轉生死間,林月落進宮,將她從生死的邊緣拉回來,一開始那樣的寵愛月落,竟然隻是因為一個連她都覺得可笑的理由,林月落,和他一樣,永遠都是一襲白衣,日日見著月落的白衣,恍然回到了年少的歲月,那時他滿臉汗水匆匆跑來塞給她一支糖葫蘆,那樣甜,一直甜到心頭裏去。之後她嚐過山珍海味,想吃什麼立刻有人想方設法的去做,卻漸漸失卻了味覺,也曾經命人做糖葫蘆,但是再也找不回當初那樣甜美的感覺,她知道,她是永遠的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