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染黃崗山(1)(1 / 3)

俗話說,臘七臘八,凍死倆仨。臘月初八這天,整個黃崗山區方圓左近數千公裏飄著鵝毛大雪。沒有風,大雪靜靜地下,視野看不出十米遠。一夥行伍打扮的人,約莫二十來個,迅疾地在雪幕裏飛奔。為首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長臉中年漢子,頭頂戴著護耳的褐色氈帽,上身著黑色對襟棉襖,外麵罩著裸羊皮坎肩,下身著黑色棉褲打著綁腿,兩腿各插著三把腿叉子。腰裏紮的牛皮帶足有三寸寬,而從左右肩各斜披著駁殼槍的皮盒子看,這是個雙槍手。

緊隨其後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長長的紫色毛線圍脖將腦袋脖子圍得密密實實,隻露出兩隻眼睛,一身紫底白花的棉襖褲,外麵罩著裸羊皮坎肩。雖也紮著牛皮帶,卻沒有掛槍,而是左肩右斜一個鼓鼓囊囊的牛皮包。緊傍著姑娘身邊走的,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漢子,穿著類似的黑棉衣褲,挑著一層雪花的氈帽頭下麵,不倫不類地架著一副眼鏡。他的身後,急匆匆地走著那些三四十歲荷槍實彈的男人。

打頭的中年漢子突然站住了腳,臉色驟然間變得鐵青,大家一下子圍了過來。白皚皚的崎嶇山路上,一個衣衫襤褸的黑黢黢的人形卷曲著倒在地上。中年漢子朝戴眼鏡的人哼了一聲。眼鏡急忙蹲下身子,伸出手抓過地上人的手腕摸脈搏,頃刻間便又站了起來,說:“已經死得死死的了。”中年漢子開口便罵:“媽拉個巴子!”眼鏡小心翼翼地跟了一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年輕姑娘一隻手褪出羊皮手套筒,拉了一下圍脖露出嘴來:“跩什麼跩呀?都站著幹什麼?你們傻呀?”大家便把目光投向中年漢子,中年漢子揮揮手說:“埋了他。”

有人嘟噥不吉利,中年漢子道:“我們埋了他,就算成全了他,不吉利就變吉利了。”人們七手八腳地將屍體拽到一叢酸棗棵子旁邊,有人抽出背上的大刀片掘坑,有人搜索屍體身上是不是有什麼細軟。死者是窮人確定無疑,難道還能從身上搜出值錢東西嗎?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們,搜出金砂是說不定的事。但這個死者讓他們很失望,身上隻揣了半塊凍得梆硬的高粱餅子。即使如此,這半塊高粱餅子也被人拿走了。此時此刻黃崗山區缺糧。

酸棗棵子旁邊聳起一座新墳。雪花迅疾地將新墳覆上白衣。

又走了一程子,見到一小片房子,約莫有十幾家農戶,他們圍定了一家,大家揣著手在外麵溜達,中年漢子和姑娘撥開院落的柵欄門,走到屋簷下敲開了屋門。屋裏熱氣撲臉,與外麵白皚皚的天地形成鮮明對比。一個梳著盤頭穿素花衣服的中年女人迎上來叫了一聲:“死鬼,你還知道來呀!”便與中年漢子抱住親嘴。姑娘扭過臉不看他們,嘴裏卻說:“嘿嘿,剛守寡半年就這樣,你可是我妗子!”

中年女人撇撇嘴掙脫了中年漢子,去給兩個人沏紅糖水,說:“大成,你快些弄點錢,讓我搬到黃崗縣城去吧,就著我這身子還不老,給你生個一男半女的。”

叫作大成的中年漢子一憋氣將一瓷碗紅糖水一飲而盡,將中年女人攬在懷裏,睃了姑娘一眼,姑娘厭惡地扭臉喝水,大成便將粗糲的手掌伸進中年女人衣襟摸乳。冰涼的手掌插進熱乎乎的衣襟,讓中年女人渾身一抖,但倏忽間她便眼睛發餳,朝東屋努嘴。大成搖搖頭在她耳根悄聲道:“一會兒得辦大事,日逼不吉利。你踏實兒地等我吧,到時候看我不把你弄個騰雲駕霧死去活來。”中年女人眼裏先就有霧了,撇撇嘴,在大成下身抓了一把,又在他肩頭捶了一拳。姑娘喝完水撂下瓷碗,惡聲惡氣道:“行了行了,別沒老沒小不分場合了!”從牛皮包裏掏出幾塊大洋嘩啦一聲擲到桌子上,率先開門走了出去。

離開中年女人,兩個人走出院落,將柵欄門反扣上,招呼夥計們繼續趕路。又有半個時辰過去,前麵離黃崗縣城已經不遠。一個孤立的院落呈現在眼前,院落門廊上豎著一根木杆,上麵掛著紅底白字的旗幡“望金酒家”。

望金,這個名字可謂恰當。平頭百姓想望金你隻管望,想淘到真金卻不是容易事。從黃崗山下來,一路上他們已經清楚地看到,縣境北部東西迤邐30餘公裏差不多得有上千個古坑洞,西北就是淘金河。行裏人知道,黃崗山金礦金脈豐富,地表層的富礦脈礦苗有很多露出山脊,時值當下,有很多挖金的有心人就是通過露出地表的金脈找到地下金脈的。曆朝曆代的礦洞差不多都能找到,雖然經過多年的地形變動,很多礦洞已然垮塌,但隻要細心挖掘,仍舊能在古坑洞中找到灼燒的殘跡以及木炭、木錘、木把鐵鑿、泥碗、黑陶碗之類遺物。

但魯大成一幹人不屑於挖坑淘金。他們剛剛從一個礦商手裏索要了二百大洋。對方不敢不給。魯大成從兜裏掏出一塊大洋淩空一拋,緊跟著隨手一槍,那塊大洋發出“嗡兒”的一聲便被穿了個眼兒,撿回來一看,不偏不倚,正中大洋中心。礦商賠著笑臉乖乖掏錢。

大雪已經悄沒聲息地停歇了,回首綿長的黃崗山,已然淹沒在一片素白裏,天地混沌。提起金礦,稍稍有些文化素養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大名鼎鼎的招遠金礦是中國的金都,卻往往不知道黃崗金礦。黃崗山區位於太行山支脈,綿延數百公裏。知道這一地區有煤的人多,知道其有金的人少。清末一位翰林曾經在一份奏折裏發出這樣的感歎:“金礦人人知招遠,誰人得識黃崗山?”可惜末代皇帝溥儀此時還沒來得及琢磨清楚,已被趕出紫禁城。民初一位日本留學回來的理工科教授在報紙寫文,也感歎“中國礦物學界實在讓人無語,認識黃崗地區礦藏隻怕還需日本人幫忙。”果不其然,九一八事變以後,覬覦和染指黃崗山金礦的人開始形形色色、不絕如縷,從官府到百姓,從國人到外敵,首當其衝的恰恰是日本人。而圍繞黃崗金礦衍生的行行業業以致三教九流旁門左道,也如春草瘋長般倏忽間從地底下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