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戌年十月二十九,雨。
這一年乃是大旱之年,三十九日,整整三十九日滴雨未見。
可這一刻,連綿的雨,如絲線萬縷,填進幹涸的農田,落在瑟瑟梧桐葉,打在路邊趴著打蔫兒的水牛背上。雨點打在池塘裏,一瞬間,順水而去,陣陣漣漪瀲灩波光半裏。
求雨的農人、喜雨的孩童、流著淚去給龍王上香的老婦,莫不是喊著的,笑著的,這雨是屬於他們的,也不是屬於他們的。
一襲紅袍的臥龍穀大弟子傅昱江立於潛龍殿上,眼角眉梢難藏盈盈笑意。
人生得意之事有四: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久旱已逢甘霖降,今日也確是他與四海幫掌門之女何秀雲的大婚之日。
臥龍穀一早已經被布置喜氣洋洋,桌椅地毯,珠簾帷帳,無不是花團錦簇,一派姹紫嫣紅。各派掌門長老也齊聚一堂,為這位青年才俊見證他的春風得意,其中自然少不了他的師父江隱和丈人何子揚。
“新人拜堂!”
雖說是他的妻子,可傅昱江也才是第二次見她。上次見她時,也不過是一麵之緣。她是那樣的美,她就站在花叢中對著人笑,笑得那麼燦爛,那麼動人心弦。
傅昱江是有些緊張的,以至於一向自詡自在逍遙、天地無畏的他麵上微微泛紅,雙手也不知所措地緊攥。喜服許是做得大了些,更顯得他頎長的身形有些單薄。
“一拜天地——”
昱江麵對著堂上坐著的師父與丈人,正欲下跪,隻聽得一聲淒厲的長嘯:“慢著!”
堂下突然竄出一個身影打破了這融融景象。
在朦朧的燈影下,昱江依稀可以認出這身影乃是四海幫大弟子顧飛城,此刻的他竟也是一襲大紅禮服,儼然新郎模樣。
顧飛城的出現令人猝不及防,眾人麵麵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顧大哥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貴幹?”傅昱江的語氣裏帶著雄性本能的敵意。
這顧飛城雖然與他曾經是知己好友,可他早就聽四海幫的人說,從前顧飛城卻也對何秀雲有過幾分情愫。
他先前本已被派遣去長安辦事,一時半會是無法回來的。可現在,他卻這樣真實地出現了,還是這樣的裝扮。
“昱江兄,萬事都是飛城的錯,改日必將登門賠罪。”
顧飛城上前便要執新娘的手,昱江血氣上湧,一招坎離八卦掌將顧飛城打落在地。掌風一震,新娘旋即一個轉身,那紅蓋頭便似一隻斷線風箏飄然遠去,蓋頭下是一張略施粉黛卻不失秀麗的臉龐。
他柳葉扶風彎彎眉,朱砂點絳細細唇。
人群中開始躁動,人們的竊竊私語有關於這位千金的傾城貌,有關於顧飛城其人的猜測,更多的是等著看這場鬧劇要如何收場。
昱江上前一作揖,“顧大哥,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若有何得罪之處還請見諒。隻是秀雲她體弱多病,受不起這樣的驚嚇,有什麼隻管日後向我傅昱江討個公道。”
顧飛城卻是一聲冷笑,凝望著何秀雲,“我此次不是為你來的,正是為我師妹來的。”
昱江又何嚐沒有看出他此番來意,不過是一來給他個麵子,二來給自己留個希望。
坐在堂上的四海幫幫主何子揚此刻再也坐不住了,快步走到顧飛城麵前,大聲責問:“你這孽障,想做些什麼,這樣的大場子豈是你能兒戲的?”
顧飛城雙眼一閉,唇角溢笑,口中緩緩而出:“一張機,采桑陌上試春衣。風晴日暖慵無力,桃花枝上,啼鶯言語,不肯放人歸。”
那何秀雲滿眼含淚,一步一步向倒在地上的人兒走去,每一步都是那樣的蒼涼卻又堅定,“七張機,鴛鴦織就又遲疑。隻恐被人輕剪裁,分飛兩處,一場離恨,何計再相隨?”
何秀雲扶起顧飛城,遂又一同跪下,向著何子揚道:“我們師兄妹二人兩情相悅,情深似海,望爹爹(師父)成全!”說著就準備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