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正所謂“醒木聲中人不醒,笑談古今紅塵事”,那驚聲繞耳之際,眾人刹那皆靜,隻見一褐衫老者,羊胡豎眉,皮鬆肉墜,神色卻是無比凝重,眼睛滴溜溜一轉,手撫一下那灰白參半的稀疏胡子,搖頭晃腦的開口說書,聲音卻仿若吞了一枚尚未咽下的棗兒,又似抽了一袋劣質的大煙般哽咽沙啞:
“這回書咱說的是:霸仙公力平八荒,小蠻夷他獻美人而不成。話說那霸仙公何許人也?乃咱大中京開國之公呀,小老兒我遙記昔遂其風姿綽約,氣吞山河之壯麗行徑。那霸仙公,赤發白眉,眼眸蘊雷,九尺堂堂的個頭,英俊無匹,端得上算是天縱之人,是行九州而眾女皆醉,踏八荒而無人能擋,手持一鎏金大斧,開天辟地,伐仙殺神···”
那書台下的眾人,初聽還覺不錯,雖是陳腔濫調的仙公之事,經這大嘴一講卻也十分有趣。但後來越聽越不對勁,什麼一夜禦女十八,什麼手撕北荒蠻頭,什麼天罰地罪一口痰破盡,是腐乳拌豆腐越聽越糊塗,這是霸仙公逸事嗎?分明是想到什麼說什麼,百口無忌啊。
是也台下眾人凡稍有學識者,皆不歡而散,後稍有識字過百者亦憤而離席。僅餘下一群販夫走卒、盜強無誌之人,卻也頗為對口。本就是茶樓百態之一,有成文詞者,有成曲調者,亦有木子瞎這般胡謅之口。雖為髒口,倒也滿足一群凡夫俗子聽文喝茶的雅趣兒,尤其是那木子瞎每每說到“霸仙公”三個字,必雙手作揖,矯作一番,說到殺敵破陣之處必咬牙切齒仿佛要食骨剝皮一般,到了那兒女情長一夜秦晉之際,又是抬手拭淚又是眼神熱切無比,倒也算得上是評書一絕了。那空席之處本來讓茶館的老板頗為心慌,到後來卻是座無虛席,就也不再計較了。當然了,座下之人,也不過一群凡夫俗子,不表也罷。
四十街,為中京梁州繁華之所在。
糖人泥彩,葫蘆玉佩,街兩旁人團擁簇,叫賣之聲不絕於耳,吆喝之音聲嘶力竭,都是為了生計,不言好壞,看著便是熱鬧無匹。隻見一條城中河,河上座一橋,名喚“月伴”,是中京城內觀花賞月的不二之地,橋上現一女,端得上算是絕色無雙:雲鬢盤發飾一翠珠,細眉杏眼二眸絕豔。紅唇微啟之間香蘭吐露,身著一狐白羽衣,微胖之軀是步步生蓮,再一細看,腰間別一物,卻是一犀皮鑲銅長鞭,好端端一溫婉柔情的女子何故身傍一凶伐之器?
再看那身旁丫鬟,也是俏皮青春。二人皆不施粉黛,已是人間絕色,如古人詩:疑是仙女下凡來,回眸一笑勝星華。
此女駐步橋上,氣喘籲籲,臉色微紅,回頭與那傍身丫鬟道:“咱今且算是逃了,老爹真是執著的緊呐,天天追,咱是天天得逃,這可真算是強身健體了。”那丫鬟掩嘴一笑回應道:“小姐,咱今天算是逃了出來,可明兒呢?總不能一直這樣吧,外說傳出去不好聽,就是往長久了看也不是個事兒呀。”那女子翻了個白眼:“那也得逃,隻許我在丈許屋內修女紅?不如斬了我!小姐我涅槃法已入渡己境,如今卻渡不過這一關?那不貽笑大方了,我可是要做千古俠女的人。走走走,這橋紮眼的緊,咱且下去,不然老頭的人要是看到了又得跑路了。”原來是不修女紅而逃出家門的俏皮小姐。
語罷,此女拉著丫鬟急急下橋而去。觀其步法,雖為女子步態卻深為穩健,抬腳落步之時,塵不揚,土不飛。被她那氣息壓製地四平八穩,再看那丫鬟,本就非習法之人,跟不上此女,卻被連拉帶拽,一時間暴土揚塵,叫苦不迭。
此女何人?原是那中京朝三大家之一:上官雲之愛女上官茹,年芳十八,正是青春。那上官氏與秦氏季氏同掌天下大寶,更傳霸仙公消失之前夕便傳天下大寶與上官雲。而那上官雲為中京之學究,自選學而入朝堂,為中京第一才子,四書五經爛熟於胸,諸家百學常伴其口,名聲也自然遍傳中京九州。更是創辦了中京第一學堂於徐州境內,名曰:雲上塾。其為人正直,學識深厚,天下父母莫不以其為教導子嗣的榜樣。
然就是這樣一個老好人大學士,其女上官茹卻是他最為頭疼的女兒。上官雲老來得女,頗為珍貴,但此女不喜女紅,不讀書經,一心隻為證道。兵器自是從不離身,為人也是刁蠻任性卻俠肝義膽,更是在十八歲便習涅槃法至度己境。上官雲頗為無奈,隻得是日日催促,夜夜勸導,就差叫自己女兒姑奶奶了,可咱這位姑奶奶,別的不說,那逃躥之術算得上是宇內無雙了。這不,這一日便又是逃抵至此,空留上官雲在家中捶胸頓足。
而這幾日正逢桃符,乃霸仙公改年為遂後所立八節之一。何為八節?一曰:盛元,二曰:下陽,三曰:破土,四曰:百忌,五曰:玉燭,六曰:桃符,七曰:人日,八曰:惜陰。桃符者,當驅鬼避邪,門懸桃符,府中焚香,以求太平。
且看上官茹,此時已經入了街道擁擠之處,便是放下心來,身旁丫鬟巧兒是累得氣喘籲籲毫無儀態了,上官茹還調笑道:跟著姊姊學涅槃吧,姊姊罩著你,走遍中京那叫渾不怕呀。招來巧兒一陣腹誹。
二人看這市井熱鬧無比,小女兒好玩的心性展露出來,二人左一個糖人右一個紙鷲看得是眼花繚亂,玩得是樂不思蜀。最後駐步於一小攤小販處,此攤販賣的正是文人器具,要說那市井所賣文人器具,無非文房四寶而已,再多也不過加把扇子,而上官茹正是看上了其中一把:扇分黑白二麵,正麵書:無公,背麵書:有過,竹身玉骨,下墜一玉蟬,頗為奇特,卻不貴重。
“小姐,看這幹嘛,要老爺隨便劃拉一筆都能買下半條四十街的扇子。”丫鬟巧兒在旁邊看上官茹望此扇出神,就在旁邊開始碎碎念。一旁的攤主眼睛瞪得溜圓,心中那叫一個樂:這倆主兒長得端是美豔,頗似大家閨秀,但這腦子有問題吧,怎麼不說半個中京,那更氣派。心有腹誹但臉上仍是堆著鄉下人般誠懇的笑容,一看便知是久在市井的奸商。
那上官茹豈是不知此扇價值幾何?不過望得出神沒有理睬巧兒。她又看了一會,越看越覺得就是這把了,送給那個人肯定是合適不過,那商販看她麵帶笑意,自己也跟著笑了:心想這擺明是要入了,得來一刀。市井稱此為“殺豬”,專指欺市價坑主顧的行徑。
“二位仙女,長得端是美豔無比呀,這扇子配二位真是絕了,不過您二位看也看了半天,這扇子嘛,非器具,紙糊的,觸久必留汗漬,到時候小的我也賣不上好價錢了。不敢瞞二位,一看就是大家閨秀,這扇子一路呀,講究的是:紙、印、墨、骨、彩兒。這紙可是跟李氏澄心堂紙有得一拚呀。墨,您看看,您看看,這留墨擺明了就是上官家出來的呀,彩兒也是個玉蟬,這類扇子,現在已經不多見了,二位要是喜歡,十貫珠便算小的我孝敬您二位了。”攤主說得天花爛墜眼神也是無比的舍不得一般,別人看了還真就越看越喜歡這扇子了。
旁邊的巧兒氣得都要跳了,“呸,還李氏澄心堂紙呢,你怎麼不說是金子做的?十貫珠?搶錢啊?還有,你說這是上官家出來的,你知道我們是誰嗎?我們···”沒等巧兒說完,一旁的上官茹急忙打斷,要知三大侯爵府邸都有明文規定:不可在外妄自稱尊,不可亂傳其名,不可留信物,外人亦不可傳族人相。是以這攤主也不知此二人是誰,其實說了也不會信,隻不過是那巧兒氣急敗壞才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