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天氣,暖風微薰、新綠乍顯,空氣裏也帶著頹靡的味道。宮城裏的桃花已經開了,層層疊疊的淺淡粉紅,嬌嫩得如同二八少女施脂的麵頰,又像是公主裙裾上的一道輕紗,不由分說地就占滿了眼簾,漫過那些柳青、鵝黃,用嬌弱的顏色,在皇家的氣派裏暈染出夢幻般的升平。
而孟顥正在這片升平裏。
他身著一件淺麻色的長衫,外罩玄色素紗襌衣,身上除去腰間鏤金玉帶和其上垂下的一塊係著鬆香色流蘇的龍紋佩,便再無裝飾。他坐在竹椅上從容垂釣,也懶去看魚漂的起伏,微微瞑了雙目向後倚著,便有陽光如金粉,恰到好處地勾勒他的輪廓。麵如傅粉、鬢若刀裁、眼角微挑、長眉斜飛,他身段頎長,穿得素淨,便更如玉山傾頹,一身的秀雅風流,自是清貴無匹。
眼見已近正午,卻還是沒有魚兒咬鉤。孟顥倒也不急不惱,從容放下了釣竿,起身振了振衣襟,向旁邊伺候著的大總管道:“李德裕,擺駕長春宮。”
大總管李德裕“喳”地應了一聲,這廂使個眼色,早有人去抬了龍輦過來。見孟顥已提腳坐了上去,李德裕一揮手裏紫檀嵌銀柄的拂塵,尖著嗓子喊道:“皇上起駕——”那十六人抬的龍輦便慢悠悠往長春宮踱去。遮陽的方形亭蓋有四角飛簷,每一角下都綴著明黃的流蘇和嵌金的赤銅鈴鐺,隨著流蘇的飄擺,銅鈴也紛紛作響,不知其中有怎樣的機巧,那聲音竟泠泠悅耳,如同環佩相碰,激揚而清越。孟顥隨意坐著,不時抬眼打量路旁停下行禮的青衣宮女。那有幸被他瞥見的俏麗女子慌忙低下頭去,雙頰卻已是紅了。
長春宮是貴妃季燕霏的住所。這位貴妃娘娘是吏部尚書季铖家的嫡女,容色秀麗,體態風流,也算得上能歌善舞,入宮六年,膝下育有皇長子孟永元、皇三女嫻公主,至今聖寵不衰,可謂是後宮裏頂頂有福氣的主子,除去德妃夏芳妤,再沒人能跟她抗衡。皇上即位至今尚不曾立後,後宮中有生養皇子的妃嬪,心中莫不各懷心思。貴妃心機最淺,向來藏不住事,是以明裏暗裏,總想要與同樣得寵且有子的德妃爭上一爭。德妃不以為意,她倒是頗為上心,更顯得一寬仁而一促狹,倒與她的本意背道而馳了。好在孟顥從來不曾厭倦她的嬌憨,兩個孩子也玉雪可愛,這才維持了她惹人眼紅的恩寵。
季燕霏早得了皇上邀來用午膳的信兒,領了闔宮的奴才出門來迎候著。一身簇新的玫瑰粉繡百蝶襦裙,比爛漫桃花更顯嬌豔,蓮藕似的玉臂上搭著銀蠶緞的披帛,梳妃嬪中最常用的九鬟望仙髻,下有草蟲小簪點綴,髻上飾以金釵,再綴鸞鳳步搖,那鳳眼的紅珊瑚迎著光,血珠似的明亮。見她盈盈下拜,孟顥方下了輦,牽起她手往殿中去,跨過門檻兒才想起來,對身後跪著的奴才們賞一句“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