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劉莊來到長秋宮中,恰逢劉炟也在宮內看望馬敏,他三人遂閑聊了些許時間。

如今劉炟年已十六,早就搬入了太子的東宮——承光殿內居住。此時夜已深,長秋宮同承光殿又有些距離,於是劉炟起身向他二人告辭。劉莊、馬敏點頭同意後,劉炟便離開了長秋宮。

馬敏扭頭正欲同劉莊說話,卻見他愣愣地看著劉炟的背影發呆。

馬敏瞅著劉莊略顯憔悴的神色,直覺覺得劉莊一定遇著甚事情,讓他心中難受。所以,馬敏靜靜地伸出手,輕輕握住劉莊的手掌。

劉莊感覺左手動了一下,他低頭望去,就見馬敏的手正覆在自己的手上。他抬眼望向馬敏,馬敏隻是寬慰地笑著,而溫暖就這般抵達手指,然後緩緩地流入心髒。一瞬間,他仿佛聽到堅冰破碎的聲音,就像被暴雪凝固的河流,在熏風的溫柔中,逐漸消融了積雪,繼而重新又變回成奔湧翻騰的模樣。

劉莊也微笑地望著馬敏,左手緊緊地將她的手握住。

六月,有司奏請誅淮陽王劉延。劉莊以劉延罪薄於楚王英而未同意。七月,乃徙劉延為阜陵王,食二縣。

詔書頒下的那日夜晚,劉莊同馬敏坐在長秋宮的回廊上,皎月勾勒著金色的光芒,朦朧地在雲層中晃動,月光飛羽似的浮下,將二人的周身籠上一層迷蒙的溫柔。

劉莊拿著饕餮玄紋酒樽飲了一口酒,雙眼有些迷茫地望著遠方,問道:“朕是不是個糟糕的皇帝?”

馬敏聞言,放下手中的酒勺,看著劉莊道:“陛下自然是個明君。”

劉莊自嘲地笑了笑,開口道:“可是,朕連自己的親弟弟、親姐夫都殺了,這樣的人,是明君嗎?”話畢,仰頭就將酒樽內的酒悉數灌入口內。

馬敏有些心疼地望著劉莊,開口道:“君親無將。陛下殺的不過都是該殺之人。”

劉莊放下酒樽,靜靜地望著馬敏重新填滿酒的玄文樽,半晌後,有些荒涼地開口道:“可他們都是朕的親人。”

微風拂動,將鋪著紗墊的回廊吹的有些寒涼。

許久後,馬敏緩緩開口道:“他們縱然是陛下的親人,可陛下若不殺他們,大漢未來將犧牲更多的人。陛下不過是為著蒼生罷了。”

為著蒼生罷了……劉莊低喃著,抬頭又是一杯烈酒下肚。

馬敏眼瞅著他,淡然開口道:“若馬家犯法,我也會和陛下做同樣的決定。”

劉莊手一頓。他低下頭,放回酒樽,沉吟道:“哦?”

馬敏瞧了眼劉莊遞來的酒樽,沒有再為他舀酒,隻是直視著劉莊道:“因為我們身負的是整個天下。”

劉莊定定地望著馬敏,看見她眼中不斷閃現出堅決與果斷。

這時,又聽她開口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陛下當年既然選擇了皇位,就已然放棄了親私之心。縱然審案至親心中難受,可陛下,”馬敏認真地盯著劉莊道,“無偏無黨,王道蕩蕩。陛下當初選擇帝位,是為著一己之私,還是天下蒼生呢?”

劉莊被馬敏眼中凜然的氣勢震撼住了。他望著馬敏久久未說話。

然後,他垂眸,望了眼空置的酒樽,繼而抬起頭,溫和地望著馬敏,釋然地笑道:“自然是為著蒼生。”

馬敏聞言,頓時放鬆下來。

她微笑的看著劉莊。接著,她抬起劉莊的手,將自己的手覆上,而後彎曲手指,緊緊扣著劉莊的手。

她抬頭,堅定而又溫柔地望著劉莊道:“這一生,我會一直陪著你。”

“啪”的一聲,劉莊心中一些纏繞不斷的陰鬱,在聽到這句話後,就像清風吹散迷霧般,霎時就消散了。

他低頭,望著馬敏扣在自己手上的玉指,他輕輕屈起手,與馬敏十指緊合,溫暖的觸感透過體溫傳來,他不禁勾唇一笑,麵容頓時染上一曾柔和。

明月從晚雲中升起,清亮的光芒鋪地而下,二人影子不斷拉長,風拂過,將它纏綿成了一團,隱隱綽綽的就像長秋宮中的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