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莊受著劉炟幾個孩子的感染,本心中愉悅,未料,廣陵相遣使者送上的一簡竹書,卻將這兄友弟恭的情愫徹底摔裂成了粉末:“廣陵王荊私謀逆,以其貌如先帝,妄論起兵之事。”
劉莊心下煩惱。深深蹙著眉,正不知要如何對待劉荊時,複有廣陵使者前來稱:“廣陵王已自係獄。”
劉莊聞言,微微有些驚訝,正欲赦免其罪,又聽得百官諫言曰:“陛下,萬萬不可,廣陵王自陛下登基始,五次三番暗論謀反,陛下若就此姑息,還怕將來生出禍端。”
劉莊沉吟片刻,想劉荊雖為自己胞弟,但百官所言不無道理。若此刻不嚴加管製,倘或他做出更大逆無道之事時,先不說自己解決起來虛耗甚大,便是這兄弟鬩牆的痛苦,也是自己最不願見到的。
於是,劉莊乃下旨道:“廣陵王荊,不得臣屬吏民,唯食租如故,令相、中尉謹宿衛之……”
下朝後,劉莊回至長秋宮,馬敏見他臉色陰沉,料知必是朝中出了甚大事,遂一麵為其寬衣,一麵詢問道:“陛下恁般不快,可是遇著什麼事?”
劉莊盯著地麵,雙眼微微眯起,聽不出情緒地開口道:“劉荊謀逆。”
馬敏手一頓,抬頭望了眼劉莊,接著又低頭為他係好腰帶,一行問道:“此事可確認了?”
劉莊未說話,待更衣畢,也不在銅鏡內瞧上一眼,甩了衣袖,便直直走向一旁的幾案,一麵坐下,一麵將今日朝中之事說予馬敏聽。
馬敏沉思了一瞬,在劉莊身前坐下,開口道:“依臣妾之見,隻怕陛下此番懲罰不妥。”
劉莊挑眉,拿起麵前盛著香茶的白玉杯,呷了一口,道:“哦?”
馬敏望著劉莊道:“陛下說廣陵王問相工他可否起兵,這信或是謀反的前兆,但其後又主動係獄。想廣陵王素來執拗,前番反叛何曾主動係獄過。如今他自主入獄,一則說明他同相工之言不過一時混話,心中並未認真考慮。故得知尉吏將此事告知陛下後,他心下惶恐,擔憂陛下會因此降罪,遂自投羅網以盼能得寬宥赦免。二則雖在陛下登基初,他暗中謀逆,然這許多年,陛下可複聽聞他謀反之事?要說廣陵王所言‘貌類先帝,可否起兵’,想來不過一時慨歎,倘或廣陵相扯出一堆‘此話必遭災厄、時降晦氣’的話來框他,他也定不會多想的。
“況廣陵王性驕奢,陛下如今既令他不得臣屬,又命著相、中尉謹飭宿衛,他隻道陛下奪了他的自由,心中不快。且他對你一直懷恨在心。太後去世時,他為著一時的親情感傷同你有所親近,但心結豈是這般容易化解的。你如今這般束縛著他,隻怕激起他心中的怨恨,方此時,倒真真做下謀逆的事情,倘或這般,陛下又要如何是好?”
劉莊盯著白玉杯,握杯的手緊緊一捏,杯中清冽的茶水霎時蕩起圈圈漣漪,連帶著水中倒映的麵容也模糊起來。他沉默半晌,開口道:“朕不知道……”
不久,劉荊果如馬敏所言,陰使巫覡祭祀、祝詛劉莊。
劉莊得知此事,即派長水校尉樊鯈等雜治其獄。
事竟,他本欲寬宥劉荊,然樊鯈等人不讓,堅稱應誅殺劉荊。
劉莊胸口一窒,隻覺得被人掐住了心肺,遂罵道:“諸卿以廣陵王為朕胞弟,遂揚言誅殺他,倘或他為我子,你等豈敢恁般對他!”
樊鯈跪地,大義凜然道:“君親無將,將而必誅。廣陵王為陛下母弟,我等以陛下心懷惻隱,遂敢前來請旨,倘或他為陛下子,我等何須前來,隻要誅殺便可!”
劉莊心中一震。他望著眼前群臣一片堅定的神情,想起自己答應母後要守好江山的承諾,終是沉沉地歎了口氣。他閉上眼,轉過身,背對眾人道:“罷了,就按諸卿之議去施行吧。”
樊鯈等人跪地謝恩,然後退出了德陽殿。
劉莊抬眼,望著殿外爬上枯枝的暖陽,隻覺得心中一片寒冷。
永平十年二月,廣陵王荊自殺,國除。劉莊賜諡為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