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的老人(1 / 3)

孤單的老人

他是個老人,駕著條小漁船獨自在墨西哥灣流捕魚,眼下已經連著出海84天,連一條魚也沒捕到。頭40天裏還有個孩子跟著他,可40天沒捕到一條魚,當爹媽的就告訴那孩子說,這老頭已經徹底“背時”,這就是說,倒黴到了極點,於是孩子聽從了他們的吩咐,上了另外一條船,頭一個禮拜就捕到了三條好魚。

孩子看見老人每天回來時,船總是空的,感到很難過,他總是走下岸去,幫老人拿卷起的釣索,或者魚鉤和魚叉,還有繞在桅杆上的帆。帆上用麵粉袋片打了些補丁,皺皺巴巴的,好似一麵象征失敗的旗子。

老人瘦骨嶙峋,脖頸子上盡是深深的皺褶。臉上的褐色疙瘩是熱帶海麵上太陽反光曬成的瘤,一直布滿下臉盤。一雙手長期拉繩提魚,勒出了深深的口子。但這些裂口都不是新的,它們像是荒漠上斷裂的隙縫。

他這人處處顯老,唯獨兩隻眼睛跟海水一個顏色,透出開朗、打不垮的神氣。(T1)

外貌描寫 表現了老人的一輩子都是在海上生活,以捕魚為業。而透澈的雙眼表現了老人雖然已經年邁,卻依然有著很強的生命力。

“聖地亞哥伯伯,”孩子對他說,這時候小船已經被拖上沙灘,他們正爬著岸坡。“我又可以跟您出海了,我們那條船已經賺了些錢啦!”

老人教過孩子打魚,孩子也愛他。

“不,”老頭說,“你搭上了一條走運的船,還是跟他們幹下去吧!”

“可你還記得麼,你有一回84天沒捕到魚,後來我們卻接連三個星期每天都捕到了大魚。”

“我記得,”老人說,“我知道你並不是因為沒信心才離開我的。”

“是爸爸叫我走的。我是孩子,不能不聽從他。”

“我明白,”老人說,“理應如此。”

“他沒多大的信心。”

“是啊!”老人說,“可是我們有,不是嗎?”

“對,”孩子說,“我請你到露台飯店去喝杯啤酒,然後一起把打魚的家什帶回去。”

“也行,”老人說,“漁夫不分彼此嘛!”

他們在露台上坐了下來。許多漁民跟老人說說笑笑,知道他不愛生氣。上歲數的幾位望著老人,未免替他難過,但是誰也沒表露出來,都頗有分寸地談洋流,談他們的釣絲沉下多深,談穩定的好天氣,還談他們耳聞目睹的各種新鮮事。當天順利完成捕撈的漁民們已經回去,把他們打的槍魚全開了膛,平放在兩條厚木板上,每條木板由四個人分兩頭抬著,搖搖晃晃地抬到魚棧,等冷藏車來,給運到哈瓦那市場。捉住鯊魚的人,已經把魚送到港汊對過的鯊魚加工廠,那兒用滑車把魚吊起,挖肝、去鰭、剝皮,再把肉剖成了片,準備醃上。

每當刮東風時,一股魚腥味就從港灣對麵的鯊魚廠吹來,不過今兒隻有淡淡的一點味兒,因為風勢轉向北麵,而且漸漸平息了。坡上暖洋洋的,讓人感到很舒服。

“聖地亞哥伯伯,你在想什麼呢?”孩子說。

“哦!”老人說。他正握著酒杯,思量好多年前的事兒。

“要我去弄點沙丁魚來給你明天用嗎?”

“不,打棒球去吧!我劃船還行,羅赫略會給我撒網的。”

“我很想去。即使不能陪你釣魚,我也很想給你做點事。”

“你請我喝了啤酒,”老人說,“你已經像個大人了。”

“你第一次帶我出海那年,我幾歲?”

“5歲。那次你險些把小命送了。我性子太急,魚還沒乏就提,那魚兒蹦得小船都快散架了,記得嗎?”

“我記得魚尾巴‘啪嗒啪嗒’地亂撞,坐板直發裂,木棒托托地打著響。我記得您把我推到船頭那堆濕淋淋的繩子上,隻覺得整個兒船都哆嗦,聽見您砍樹似的掄起木棒打魚,我滿身都是魚腥味。”

“你真的記得,還是後來才聽我講的?”

“打咱們頭回一塊兒出海那天起,什麼事我都記得。”

老人用他那有圈曬斑的一雙信任而慈愛的眼睛望著他。

“你要是我的孩子,我就帶你出海去冒風險了。”他說,“可你是你爹媽的孩子,再說你跟的那條船又走運。”

“我去弄點沙丁魚來好嗎?我還知道上哪兒去弄四條好魚餌。”

“我還有今兒剩下來的哩!我把它們用鹽醃在盒子裏了。”

“讓我去弄四條新鮮的來吧!”

“一條,”老人說。他的希望和信心從沒消失過,現在又像微風初起時那麼清新了。

“兩條。”孩子說。

“就兩條吧!”老人同意了,“你不是去偷的吧?”

“我願意去偷,”孩子說,“不過這些是買來的。”

“謝謝你,”老人說。他心地單純,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變得謙卑起來。他意識到自己的謙卑,但認為這不是失麵子的事,不至於損傷真正的自尊心。

“看這股洋流,明天是個好天。”他說。

“您要上哪兒去打魚?”孩子問。

“去得遠遠的,風向變了再回來。我想天不亮就出海。”

“我要讓他也到遠海去打魚,”孩子說,“那麼著,你釣了個老大的家夥,我們好來幫你。”

“他不喜歡跑老遠去打魚。”

“您說得對,”孩子說,“可是我隻要見了他看不見的東西,比方說找食的鳥,就能讓他去追鯕鰍。”

“他的眼睛那麼不行嗎?”

“跟瞎子差不離啦!”

“真奇怪,”老頭說,“他又從來沒去捕過海龜,那才最費眼睛哩!”

“你連著多年去莫斯基托斯海岸外捕過海龜,可是你的眼睛仍舊挺好呀!”

“我是個古怪的老頭子。”

“不過你現在還有力氣對付一條真正大的魚嗎?”

“我想還有,再說有不少竅門可用呢!”

“我們把家什拿回家去吧!”孩子說,“這樣我可以拿了魚網去逮沙丁魚。”

他倆從船上取下漁具。老人肩扛桅杆,孩子提著硬邦邦的一盤褐色繩子、挽鉤和長柄魚叉。魚餌盒子放在船艄,並排有一根木棍,等魚提出水麵,就用棍子猛揍。沒有人偷老人的用具,但是帆和繩子還是收進屋裏為好,一來怕露水,二來老人雖然拿穩本地人不會偷他東西,他卻認為,把拖鉤和魚叉留在船上是不必要的誘惑。

他們一同順著上坡路走到老人的窩棚跟前,從敞開的門進去。老人把桅杆連同裹著它的船帆挨牆靠著,孩子把木箱等放在旁邊。桅杆差不多跟這單間的窩棚一般長。

小屋是用當地叫“古阿諾”的大椰樹的嫩棕皮搭成的,裏麵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肮髒的地麵上有一個燒木炭煮食的土灶。

用纖維結實的“古阿諾”葉片展平、重疊而成的棕黃色的牆壁上,掛著一幅《耶穌聖心像》水彩畫,還有一幅《柯勃爾的聖母像》,這是他妻子留下的遺物。以前還掛過一幅他妻子的銅版照相,不過因為他瞧見它更感到孤單,因此把它取了下來,現在用他的一件幹淨襯衫裹著藏在擱架的角落裏。

“有什麼吃的東西?”

“有鍋魚煮黃米飯,要吃點嗎?”

“不,我回家去吃。要我給你生火嗎?”

“不用,過一會兒我自己來生。也許就吃冷飯算了。”

“我把漁網拿去好嗎?”

“當然好。”

其實根本沒有漁網,孩子清楚地記得老人把它賣了。但他們總這麼自我安慰。所謂黃米飯和魚也是自己騙自己,孩子全明白。

“85是個吉利數目,”老人說,“我捉一條大魚給你看,開膛弄幹淨後足有1000多磅,你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