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當我被這幫自稱為“人類”的類人生物帶回來的時候,我已經不能稱之為一個“社會人”了。先不說我的這些人模怪樣的“同類”,我甚至連口頭表達都成問題了。至於書麵表達,我也是花了三年的時間才得以重新掌握的。我夾在這樣的“人群”當中,看見到處都是懸浮著的東西,很茫然,絲毫沒有一絲應有的好奇心。我見到“人”就莫名地害怕起來,尤其是他們忽然對我有所動作時,即使是向我招手或者微笑,我都感覺害怕,況且他們又讓我聯想起那個世界裏的怪物。

如果我當時的生存環境是一座遺棄的城市,而不是一片自然環境,那麼我想我現在的情況可能會好一些,起碼看起來會更容易合群。畢竟城市是人類社會改造大自然的一個顯著標誌物。身處城市中會讓我不時地回想起昔日擁擠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車流,以及虛榮煩囂的商業氣息。說不定這對保留我的社會性會有一定的幫助,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見了“人”就害怕。

但我又不是完全不具備社會性。雖然我離開人類社會獨自生存了這麼多年,但我畢竟還有傾訴的對象,我有我的好朋友。隻要語言和思想的交流沒有停止,那麼我就自始至終都生活在一種社會關係中。雖然我花了很長的時間還不能適應這個社會,但我想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時代的隔閡,他們根本就不是我的“同類”,我也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我心目中存在的讀者自然也不是這些類人生物,當我一想起我竟然給這些類人生物寫書的時候,我心裏就覺得很突兀,無論怎麼樣也寫不下去。所以我隻是把寫書這件事當作是一種傾訴,向我已逝去的同類的一種傾訴,雖然他們已經死去,或者說滅絕。但隻有這樣我才能心安理得地寫下去,而且寫著寫著,我仿佛又感覺到他們已經複活過來了,我又回到了自己的那個年代。

那種孤獨感,你們是不會明白的。當你醒來的時候,當你左右顧盼的時候,當你很想找個人傾訴一下的時候,你忽然發覺周圍根本不可能存在任何一個人,你會有什麼感覺呢?還有那種隨之而來的恐懼感也是讓人窒息的。現在,我重新回歸到屬於“自己的世界”,但我找不到任何一個與自己有著類似五感和四肢的同類,我沒有歸屬感,孤獨就像對我下了死刑的判決書一樣。

經曆了這麼多年的孤獨與思念之後,我發覺“人”這個軀體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存在,真正的存在是人類的情感。或者說人活著隻能用情感的存在與流轉才能予以證明。我留意到恐懼讓人警惕,可以激發人類的潛能;緊張讓人注意力集中,可以提高行動的效率;愉悅讓人身心舒暢,可以使人疲勞盡消。但我最怕孤獨與思念,任何可能讓我回憶到過去的東西或者形式,我都要盡量避免。當初我曾經說過我是一個完全沒有孤獨感的人,想起這話對現在的我,以及對來到那個世界之後的我來說,真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在很多年以前,即2003年,那年我23歲,剛剛大學畢業。由於性格的原因,我三年找不到工作。那三年裏我每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幾乎不出門,父母對我的憎恨已經到了極點。在這種內外交加的壓力下,在這種親人離棄厭惡的情況下,在這種內心抑鬱而無法表達的複雜心境下,我時常幻想自己孤獨一人生活的情景。我想到那個世界裏隻有我自己一個人;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規劃、管理和支配那裏的一切;我可以不再與任何人交往,打交道。那裏有一片高聳的寬闊的草地,前麵是一條清澈的淺灘小河,河邊有幾棵枯老的大樹,左右兩邊有鐵一樣堅硬和顏色的高山。我每日在那裏過著自己想過的生活,無拘無束,散漫自在,日子該是多麼的愜意。為了表達我心中的這個想法,也為了釋放這種迫切的願望給我帶來的壓迫感,我經常告訴我身邊的朋友:我可以獨自一人生活一輩子,我曾經在一個房間裏生活了三年,三年來我基本上足不出戶。

第四年,即2011年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公司裏我認識了一個女孩子,那一年我27歲。我很愛她。人們為了表達自己很愛很愛一個人,他們可以用上很多詞來形容,但我找不到任何一個詞來形容。我對她的思念,可以說,是人類曆史上絕無僅有的。

2012年,這一年常被我那個時代的人拿來開玩笑,人們開口就說:2012,世界末日。在這之前的幾年,還有一部關於世界末日的電影上映,叫做《2012》。那是描述洪水淹沒地球時的情景。

2012年2月16日淩晨二點多,廣東省的河源市發生4。8級地震。當時我在廣州,躺在床上睡不著,我感受到整座樓層有著輕微的震動。這天早上我睜開眼睛,我發現頭頂上沒有了蚊帳的遮掩,但由於我十分困倦,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然後又昏睡過去了。一連醒來好幾次,幾次我說不清,但每一次醒來,我都很快地睡去,而且每次我都發現頭頂上的蚊帳不見了。待到中午醒來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我一直做著同一個夢。現在想來那很可能不是一個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