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靖國公府一路向東走,經過駙馬都尉府邸,再往東就出了興化坊,再繞過豐樂坊,便到了那青牛白馬七香車,玉攆縱橫、金鞭絡繹向侯家的朱雀大街。

沈宜良端坐在軟轎內,雖然大街上的繁華惹得她想要掀起簾角一窺究竟,但最終她也隻是靜靜地坐著。閨心雍肅,亦是大家閨秀該有的風範,她心中時刻牢記著。

轎子很快地停了下來,有婢女上來掀開轎簾,沈宜良整了整衣衫慢慢走了出去,饒到前方一頂軟轎,伸出手去攙轎內之人。

“娘,您小心腳下。”

轎內出來一個年輕的婦人,穿著一件藍灰色蓮花大袖衫,妝容素淡,看得出是寡居多年。此人正是沈宜良的母親薛氏,父親薛潛是當朝中書省中書令,官居正二品;而丈夫沈萱在多年前因牽涉女皇事件被迫害致死,新皇登基後封了她一個四品“寧遠夫人”以示安慰。

薛氏抬手輕輕搭在女兒手上,皺了皺眉,說道:“手怎麼這樣涼?出來也不知道多添件衣裳。”說著伸手幫她攏緊了領口,關愛之情溢於言表。

不是穿少了,也不是手涼,是心涼。祖父那麼疼愛她,卻還是要將她往宮裏送。

沈宜良挽住母親的胳膊,說道:“娘說的是,女兒下回一定仔細著。”

薛氏看著女兒的笑臉,覺得很是虧欠她,雖然女兒從小就乖巧從來不會問東問西,但是作為一個母親,她還是能看出女兒是很羨慕其他孩子有父親的疼愛的,這一點就算怎麼彌補都永遠將是缺憾。薛氏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隻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說了一句:“你這孩子啊……往後一個人在宮裏要照顧好自己。”知女莫如母,想了想,又加了句:“凡事不要太要強。”

沈宜良重重地點了點頭,說道:“娘說的我都謹記在心,隻是往後沒有女兒的陪伴,娘在府裏千萬保重!萬幸每年中秋女兒得以回來團聚承歡膝下。”

薛氏心中更加沉重,女兒已經是她的全部,眼下卻要離她而去,她心中雖是十萬分舍不得,卻也是沒轍,隻能想著能夠被皇後垂愛也算是喜事一樁。

“不說這些了,娘給你挑些首飾帶進宮去。”

麵前的是長安城內最大的珠寶行,沈宜良看著闊氣的門店,心中悶悶的。這裏原本是她沈家的繡坊,她成長的年代雖沒能親眼瞧見那門庭鼎盛的場麵,但從每次祖父給她講陳年舊事時眼中透出的熠熠光彩,她便能想象當年的沈家是有多麼的富貴。但是當年沈家遭貶,就連祖上發家的繡坊都因女皇的一句“王公卿士不得與民爭利,禁百官置邸販鬻”而未能保住。

沈宜良雖然不是很明白母親為什麼要給她買那麼多東西,不僅珠寶首飾更有綾羅綢緞,但為了讓母親盡興,母親挑中的她通通都喜歡。

朱雀大街又寬又長,店鋪櫛次鄰比,等到日頭漸漸偏西,母女倆才坐上回府的軟轎。

沈宜良坐在轎內輕輕地捏著酸疼的小腿,今天走了那麼多的路,對於她這個閨閣小姐來說,真的是腿都快要斷掉了。沒多久,突然耳邊聽的“嘭”的一聲,她乘坐的轎子已經停了下來。

發生什麼事了?

她趕緊下了轎,震驚地看到前頭母親的轎子側翻在地上,她心裏一慌,趕緊跑過去,“娘,您沒事吧?”著急地和婢女一起將跌出轎子的母親扶起。

“娘沒事,沒事……”薛氏驚魂未定,臉色慘白。

沈宜良在確定了母親並無大礙後,這才抬首望向麵前的罪魁禍首。

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上騎著一個年紀與她不相上下的少年,雲緞千層底靴、錦衣華服、劍眉朗目,看樣子非富即貴。此刻衝撞了她的母親,眼裏雖有驚恐之色,卻依然坐在馬上絲毫沒有要下來道歉的意思。

少年俯視著馬下的沈宜良,這個個頭不高、身形纖細的女孩子看起來文文弱弱的,但是意外的,卻發現她有一雙倔強的眼睛,在看似溫柔如水的眼眸深處,他看到了一簇小小的火苗正在燃起,有種不祥的感覺浮上心頭。

“這位少爺,請你下馬給我娘道歉。”

她的話聽起來委婉有禮,合情合理。薛氏卻表現的有些憂心忡忡,她是個傳統的女人,她並不認為女兒為她討說法是孝順,反而覺得在這麼多人麵前莽撞地開口是失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