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焙茗與萬兒成親後,二人仍在京中過活。焙茗精明能幹,時常在諸商鋪間奔走幫襯,後來各家俱覺他好,作事敦誠實在,便漸漸的都把生意叫他措置招攬,他也不負眾望,每能如人所願。這日偶得了空閑,無事出來溜達,巧遇茜雪,雖是常自相見,仍不免話些別來情由。原來茜雪後來是與李貴結親的,小兩口也過得極好。

焙茗忽打量有三人仙風逸質,四望指點,從街角閑步轉了過來,俱是儀態不俗,說道:“怎地這幾個人竟有些眼熟似的。”茜雪定睛細瞧,險些喜極而泣,拍手道:“如何能不眼熟,那不是寶二爺,那不是林姑娘和寶姑娘嗎!哎喲,這可------”焙茗這才反應過來,二人雖不知怎麽回事,但難掩喜悅之情,歡天喜地地迎上前去招呼,不由分說將三人延請到焙茗家中坐地,萬兒、茜雪端茶遞水,極盡殷勤。兩家親為近鄰,李貴聞知早風也似地跑了過來。

三人連道不需忙,這才都安坐下來。其間茜雪等自然大為著意於如何得能再見他們這些或已死或無蹤的人。寶玉戲言相告:“我們確然都死過一回,後來覺得膩煩了,想著還是不死有意思,就又活了過來。”三人自然不信,暗度其事定然深奧之極,非己所能明,遂也不多在意。

焙茗道:“二爺,小的這會子有句不知進退、不曉好歹的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寶玉笑道:“我們之間那來這許多虛套,你自說便是。”焙茗遂道:“是。原先總聽得二爺說林姑娘是怎樣一個天上有一、人間無二,神仙下凡般的人物,原先咱們府裏規矩嚴,直至姑娘仙去也總沒讓小的得窺芳容。如今見到了,卻不覺得如何了得呢。”三人相視而笑。李貴道:“還不住了口,林姑娘要惱呢。”黛玉道:“惱甚麽,我本是最愚凡不過的一個大俗人,這下你可見識了吧。”寶玉寶釵俱笑道:“我們同你一樣。”焙茗則搔首難解道:“這是怎麽說的,更不明白了。”

眾人玩笑間,寶玉悄然啟門而出,行到街上。忽有鳥鳴,寶玉舉頭探望,正是那綠衣使者翱翔而過。待他重行低首,街角一人牽馬緩步而來,至前停步。寶玉道:“衛大哥,你回來啦。”若蘭拍了拍身上塵土,道:“費了番功夫,終究讓我掙回來了。”寶玉道:“雲妹妹就在裏麵,你快去見她吧。”若蘭嗬嗬一笑,道:“別蒙我了,欺負我甚麽也不曉得?”手一招,身後有兩人冒了出來,卻是柳湘蓮與秦鍾。寶玉道:“原來如此。”若蘭道:“雲兒有她心之所向,我們也當拿出應有的男兒漢氣概,去成一番大功。要見她的話------來日方長呢。”秦鍾道:“好一句來日方長。”柳湘蓮拍著寶玉肩膀笑道:“寶兄弟,到時你可不許再‘懸崖撒手’,‘退步抽身早’啦。”寶玉笑應:“這個自然。”

臨去時,寶玉盯了眼街角,心道:“‘手足同心,其力斷金’,你說是嗎,環兄弟?”那邊廂,目不見處,賈環將披風一扯,大步離去,心道:“你終是你,我終是我。手足之間,不分你我?------哼,你到底能作出些甚麽,且讓我走著瞧吧。”來日,秋紋、碧痕、小螺、春燕等故人皆為賈環所救,這是後話了。

“江山如有待,花柳更無私”,心境淡然,略無波瀾,黛玉、寶釵素衣薄飾同登香丘。落英繽紛,惠風徐徐,滿目豐茂,盡處蓊鬱。載欣載榮,紅者欲然而綠者滴。絕頂一望,清遠幽渺。萬籟作而塵慮消,大塊行而此身小。

左近偶有合聲隱然傳至:“我等今日在此義結金蘭,不求同生,但求同埋,一草一木皆為證見!有違此誓,自心明辨!”隨後是一陣歡聲笑語,似是一群少年人所發。二人一同偏頭諦聽,隨又目極四方。寶釵道:“以後便是後來人的天下了,我們這些垂垂老者自也該遜位讓賢。”黛玉笑道:“你確已老矣,隻別把傍人也拉進來。”寶釵並不理會,仍舊自顧自道:“我輩殊不比他人高尚,卻也毫不為輕賤,一朝留跡,足傲神洲。”黛玉道:“一向持重謙抑的姐姐如何也忽作這般狂態?”寶釵道:“你難道不是亦存此念?”黛玉道:“是啊,可人言‘英雄所見略同’,不意我們這些愚人卻也一般見地。”寶釵一笑,又道:“從今起,這世上才真正漸入平靜,世人也得享寧定。不過,我們這些不安分的似隻適於那動亂之期。”黛玉一陣閉目,又複啟眸上前一步道:“你就且舒心慶幸吧,這肩上的擔子仍須好一陣子方能卸下,還有不少事可讓我們去‘作踐’呢。”寶釵麵向她道:“在那之前,要先把惹禍精們一個個都找回來,否則如何能夠鬧個天翻地覆?”二人各出一臂,高舉相底,恣意暢笑。正是:

乾坤能大、算蛟龍、

元不是池中物。

風雨牢愁無著處,

那更寒蟲四壁。

橫槊題詩,

登樓作賦,

萬事空中雪。

江流如此,

方來還有英傑。

堪笑一葉漂零,

重來淮水,

正涼風新發。

鏡裏朱顏都變盡,

隻有丹心難滅。

去去龍沙,

江山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