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大院裏小孩子歡快的嬉鬧聲清晰地傳進她的耳朵裏,女孩子追趕,男孩子躲閃,還夾雜著小狗“汪汪”的吠聲。她甚至依稀可以分辨出天井旁邊打水邊嘮嗑的那個女人的聲音是誰。
因為這一切太熟悉了。
女人的聲音含著笑意漸漸高了起來,“不然怎麼說好人還是有的,剛剛市集裏賣魚的大叔還送了我一大塊薑呢……”
這下子完全聽清楚了。
清和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然後掀開蓋在身上有著清新的肥皂味卻薄得隻剩一層的棉被,起身坐了起來。她環顧了一下周圍,斜前方開著的那扇窗戶透進來很亮的光,窗戶下麵擺著一張木質的四角桌子,上麵放著一個鋁製的水壺,旁邊的碗還磕破了一個角。視線落到她此時坐著的床上,除了薄薄的繡著大紅牡丹的被子和套著碎花套子的枕頭,就隻剩下穿著廉價睡衣的她了。
清和有些遲緩地拉了下左腿寬大的褲管,像是在猶豫什麼,待看到那白嫩嫩的小腿,她才一下子撩到膝蓋彎。
除了水嫩嫩的皮膚,什麼都沒有。
清和表情複雜地看著自己的小腿,又看了看房間裏麵的擺設,眼睛裏閃過愕然、難以置信、驚喜等等情緒。嘴巴張了半天,她才顫抖著憋出一句話,因為緊張的原因,聲音透著異樣的沙啞。
“10月23日,2002年。”她的眼神落在麵前牆上的日曆上。
發覺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太好聽,她下了床,倒了杯水潤了潤喉,咳了兩聲確定沒問題之後,她才往門口走去。打開門的那一瞬間,她知道自己看到世界上最美麗的場景。
湛藍的天,綠色的樹,院子裏跑來跑去的孩子們,以及水井旁邊笑著擦汗,然後繼續打水的女人,她穿著白色襯衫,有些變色的藍色布裙,站在那裏,笑得那麼美麗。
清和眼淚一下子就滾了下來,哽咽地開口:“姐。”
“傻丫頭,哭什麼呢。”趙清婉連忙放下手上的水桶,快步跑過去。
清和眼眶還掛著淚,“姐,媽呢。”
“你李伯家的恬芯姐過幾日要出嫁了,媽去幫忙了。奇怪,我記得告訴你了,怎麼一醒來就怪怪的。”趙清婉道。
清和正看不夠一樣盯著趙清婉,聽到這句話,臉色突然就變了,仿佛聽到了噩耗,她忍不住顫抖起來,嘴唇發白,捂著肚子。
“清和,清和……你怎麼了”趙清婉臉色煞白地扶住彎下腰去的清和,“李哥……李哥,快來……”
一院子的人都揪著心看著那間關著門的房子,直到趙清婉跟著大夫出來。
“怎麼了,清和丫頭沒事吧?”
“對啊,怎麼突然臉色那麼難看?”
“……”
趙清婉對著大院鄰居們笑了下,雖然還是一臉擔心,“沒事了,大夫說隻是營養不足,有些貧血,躺一躺吃些好的就恢複了。”
“那嬸子去給你們姐倆拿些參草,我那遠房表哥去年托人帶了些我還藏在那櫃子裏呢。”
“大娘先去給清和熬碗粥。”
趙清婉忙道:“不用了,你們家也都不好過,鄭大哥孝敬您的,怎麼好……”
鄭嬸白了她一眼,“說什麼話呢。”然後就往隔壁同樣長著青苔的房子走去。
趙清婉歎了口氣,送了那大夫到大門口,就返回房間了。
此時,正躺在床上的清和瞪著眼睛盯著上麵的蚊帳,裏麵明明白白透著恐懼。
2002年10月23日2002年10月23日2002年10月23日……
三天後,恬芯姐的婚禮上,姐姐會遇到那個人。
那個……魔鬼!
她緊緊咬著牙,雙手狠狠地抓著被子。
2012年,趙清和死了。
2011年,趙清和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人,一個人,一間公寓,銀行卡裏有五十萬。
2010年,姐姐和媽媽先後死去,隻剩下她一人。
2007年,一歲的詩昀夭折,姐姐瘋掉,這個世界上不再有光。
2006年,姐姐未婚懷孕,被罵賤人。
2005年,母親一夜白了頭發。
2003年,姐姐被魔鬼下咒。
2002年,噩夢的開始。
而這一切,都是那個魔鬼造成的。
清和死死咬住嘴唇,仿佛世界上最大的恐懼就在眼前。
趙清婉進來的時候,就看見清和瞪著眼睛,雙目恐懼,仿佛被魘住了。她急忙撲過去,使勁掐了她一把,清和才轉向她。
“你是不是看見過什麼髒東西了?”
清和愣愣地看著她,下意識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