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秦皇後產子,自十月最後一夜痛至十一月初一夜半。
與晏染早產時的淒惶無助不同,整個清心殿被重病把守,宮中防衛比任何時候都要森嚴,不留一絲破綻。
百裏婧胎水破時,最有經驗的穩婆都守在她身旁,最值得信任的太醫候在殿外隨時等候傳召,更有北郡藥王坐鎮,無論如何不肯再讓她出一絲事故。
可即便做了這等萬無一失的準備,人人都瞧得出大帝心急如焚,竟失手打翻了藥盞,宮人忙再去熬過。
桂九在一旁擔憂良久,不動聲色安慰道:“陛下,雖說剛過十月,可陛下的身子卻還需調養,這些時日陛下殫精竭慮,皇後娘娘也全仰仗著陛下,還望陛下保重龍體,萬不能倒下。”
大帝的手輕握成拳,他沒出聲應桂九,他眼中的擔憂連桂九也無法捉摸,這種擔憂甚至比他的性命更緊要。他自然珍視性命,他自然不能倒下,可他撒下的彌天大謊即將被挑破,他如何還能鎮定自若?
“娘娘怎麼樣了?”他抬頭問內侍。
內侍進偏殿瞧了,回道:“胎水破了,但穩婆說娘娘是頭胎,怕是要費些工夫,請陛下放寬了心,娘娘無礙。”
又等了半個時辰,內侍進去瞧了不下三十回,每一次都小心翼翼地回了,太醫也被這陣勢弄得惶惶不安,隻盼著胎兒能早些落地。
“還要多久?”君執越等越燥,瞧不見她,更是心慌,顧不得任何人的攔阻,進了偏殿。
偏殿外一群太醫等候召見,宮人從裏頭出來,盆中皆是些染血的穢物。
瞧見血,君執心裏更是發緊,他的妻從前怕血,見了會暈厥,如今血皆是她落的,他怎能不慌?
“朕進去瞧瞧。”君執像是說給自己聽,給自己壯膽,不顧任何人勸阻執意進去瞧。
“陛下!”
“陛下,不可啊!”
哪有男子進產房的道理,天子之身更不可隨意去那汙穢血腥之地,太醫等人在身後呼喚,隻道是大帝惦記皇後,也關切第一個皇子,初為人父之心著實難耐,勸不住也隻好罷了。
君執進去時,穩婆都慌了手腳,卻不敢分心行禮,隻勸百裏婧:“娘娘,用力,用力啊……快了……”
血腥的產子場麵,他的妻被多人伺候著,臉色蒼白地躺在龍榻之上。十月懷胎,她比昔日做女兒時圓潤了不少,隻是這產子之痛似乎比昔日的毒癮更甚,她的臉上、脖頸處皆是汗,宮人小心地拿帕子給她拭去。
饒是見過再多殺伐決斷的場麵,這產子一幕卻是畢生僅見,君執立在原地呆了一瞬,才急急上前去瞧他的妻。
“陛下,和娘娘說說話,萬不可叫娘娘睡過去……娘娘,孩子就快出來了,再用些力氣……定是個很漂亮的皇子!”穩婆也是汗濕了衣衫,教著百裏婧如何使力如何呼吸。
產子之痛,是世間所有痛楚之極致,饒是百裏婧曆經生死,也有些撐不下去,她連呻吟聲也已弱了,轉頭瞧見君執,她便哀哀地望著他。
君執被她的眼神一瞧,令山河失色的眉目俱是愛憐痛楚,近旁握著皇後一隻手的宮人忙讓開,將手遞給了大帝。
“婧兒,忍一忍,都是朕不好,都是朕的錯,忍一忍……”君執握著她的手,吻她的眼睛,他的聲音比尋常時暗啞。
百裏婧閉了閉眼,使力時摳得君執的掌心和手背都見了血,又呻吟著將他的手丟開,用力去揪軟枕,揪得軟枕和手指扭曲變形。
“婧兒,讓朕陪你一起痛,讓朕陪你……”君執明了她的心思,到了這個關頭,她還記得他的失血之症。
“啊……嗯……”百裏婧搖頭,用力地喊了出來。作為母親,她從未覺得她的生子之痛該由孩子的父親來承擔,這個孩子是她的,對她太重要,她願意為了孩子忍受所有痛楚。
她從少女成為母親,褪去苗條體態嬌美容顏,變成如今這半死不活、稍有不慎便一屍兩命的樣子,她從未後悔。
她的孩子,她的骨肉,她的一切!
“娘娘,頭出來了,用力,再用力!”穩婆大喜,叫喊道,“娘娘,再用力啊!”
君執聽罷這歡喜的呼喊忙站了起來,百裏婧的神色越發堅定,忍著蝕骨錐心之痛,少傾,在穩婆等人的協力下,終於如釋重負,她的骨肉與她分離,來到了這世上。
“陛下,娘娘,恭喜,是個小皇子!”穩婆將孩子抱了起來,眾人忙著剪斷臍帶,端盆拿水,人人臉上皆是喜色。
百裏婧脫力地躺在那兒,全身都已汗濕,聽見穩婆的話,伸手扯住了君執的手:“孩子,我看看……”
君執這時已僵住不能動,他的身子自方才穩婆說“頭已出來”時已經不穩,他的手冰涼,連他的妻拉住他,他也沒回應。
因他一直盯著穩婆懷中的孩子,孩子身上的血跡被擦幹淨,他眼睜睜瞧著穩婆的臉色由喜轉驚嚇再到惶恐,最後跪了下去:“陛下,陛下,小皇子渾身青紫,無啼聲,也……也無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