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得最順手的近衛,哪怕瞧著如同眼中釘肉中刺,大晉皇帝仍未舍棄,與鹿台山守陵人桑頡類似,大晉朝社稷可以沒有他們,但他們的存在本身便是一重祭奠。
“走吧。”韓曄轉身,緩步往城樓下邁去。
“是!”韓文與韓武默不作聲地跟上。
大晉立國近半載,陛下每日隻勤勉治國,批閱奏章至深夜,甚少有休息之時。自登基日那個女人被殺,韓北被遣往苦寒邊境之地,再無人敢往陛下身邊送女人。
陛下又無母親,高祖皇帝的幾位妃子身份低賤,唯有遵命苟活的份,何人敢將納妃立後的良言進到陛下耳中?是以,他們的大晉皇帝越發清冷孤傲不苟言笑。
十月初一,本是燒香拜佛的好日子,素來勤勉隱忍的陛下竟要去法華寺設祭。
祭台不大,並不勞師動眾,除卻幾個親信,一幹人等皆守在寺外。
與盛京禮佛之盛不同,燕京的法華寺雖年歲久矣,香火卻並不旺盛,幾近荒廢。寺中石質佛塔高聳,塔尖盤旋著數隻禿鷲,陰鷙的眸掃過地上眾人,絲毫未有散去之意。
佛塔底層漆黑的兩扇大門常年緊閉,說不出的荒涼陰森,這會兒大門打開,內裏一片漆黑,越發令人心顫。
大晉皇帝心中無畏,邁步入了地宮之門,韓文韓武、桑頡一幹親信跟上。
孑然一身六親皆絕何解,坐上高位之前,韓曄已悉數知曉。
景元七年,十歲幼弟韓離病重,因大西北苦寒,缺一味藥材,遣人回南國求藥卻不得,高位上的東興帝後誓要將韓家趕盡殺絕,任十歲孩童病痛而亡。
痛失稚子,母親玥長公主自此纏綿病榻,隱有瘋魔之症,景元十年秋,自高高的城樓一躍而下,筋骨盡斷,勉強吊著一口氣,始終不肯咽下。景元十一年,遵其遺囑將其抬入法華寺地宮,若不見司徒珊同百裏堯殞命,絕不肯入陰曹輪回。
與盛京少女心中明媚溫暖的法華寺和趣味多多的結緣豆不同,北郡府之法華寺是世上最陰森可怖之地,結緣豆是他心底最惡心的味道。
地宮之下,守著奄奄一息的母親七日七夜,隻以結緣豆充饑,從此後,食不知味,再無畏怖,走出法華寺地宮時,仿佛已換了魂魄。
同年奉詔入盛京為質子,上鹿台山設局謀劃,景元十七年冬月,痛失一生所愛。
越入內,雖逼仄卻有光亮,玄明法師等在盡頭,雙手合十對韓曄行禮:“吾皇萬歲。”
祭壇上所擺放的,無一不是遺物。童稚之子陳舊開裂的皮製蹴鞠、二十年前盛京皇廷工藝的釵環、韓家家主此前最愛的一隻玲瓏杯盞,還有一件大紅嫁衣,剪裁同刺繡皆拙劣,顯然並非出自技藝熟練的繡娘之手。
韓曄卻獨獨上前撫過那件大紅嫁衣,一針一線粗糙卻用了心思,可惜鴛鴦被人從中劈作兩半,無人肯再縫合。
十月初一,是丫丫的生辰,如今也隻做了冥誕,他帶回了她的數件遺物,卻帶不回她。
嫁衣、小黑、辟邪木佛珠,還有他……
他亦是她的遺物。
遺落人間,踽踽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