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婧的目光始終停在緩緩上升的石門之上,那刻紋之前還不明顯,她看不大清,可是當百裏落的血浸染之後,她清晰地看見兩條相纏的龍紋。
這龍紋,她覺得如此地眼熟,不像是第一次看見。
發著綠色光亮的碧玉佩,詭異的血色,百裏落的斷臂,空氣裏久久未散的腐朽和血腥味,百裏婧忽然頭痛欲裂,幾站不穩。
對!
鹿台山斷崖下的古墓!
那個華麗的金絲楠木棺,上麵雕刻的就是這種龍紋!
她還記得……
“丫丫!”
韓曄忙接住百裏婧搖搖欲墜的身體,她的身體軟得一塌糊塗,卻忽然用一雙含淚的無法分辨情緒的眼眸望著他。
她的手揪著他的衣服,用盡了力氣道:“我想起來了……那一天,在鹿台山的古墓裏,我看到大師兄在殺人,夢裏怎麼都看不清的那個黑影……是大師兄……師兄弟們並不是下山了,他們……死了……”
她忘記的那一段,如此慘烈,以血色埋葬了後山竹林中纖塵不染的那身白衣,隻剩血肉模糊。
林岑之臨死前曾說過,所有的秘密不會掩於塵土,終有一日將大白於人間,到那一日,婧小白會恨你一生一世。
韓曄知曉,他一早就知曉,今時今日種種,沒有他料想不到的,他是高深的謀略者,連自己的命運也一早預料。
然而,盡管他已想得明白,可真到了這一刻,肮髒的一切在她的麵前揭開,他仍是止不住渾身戰栗。
什麼都是假的,包括韓曄這個人,他幹淨的外表、沉靜的雙眸、身為落駙馬的身份,都是假的。
可他至少敢對著天下人說,他對她的愛從未消退,從未比任何人淡薄。他早知有一日,當他愛至最深的地方,將不可原諒。
她知道的,不過是他在鹿台山的地下皇陵裏殺人的這一段,可她卻沒見過他渾身的傷疤,多少次浴血而戰……甚至於她每一次在鹿台山的小徑上等他,無論刮風下雨,都在等,而他,才洗幹淨滿手的血汙,淡然牽過她的手……
她隻知韓曄的好,一從鹿台山回京便拉著他在司徒皇後麵前炫耀。受寵的女孩子總是沒眼力,她沒看出皇後對他的厭惡。皇後坦白地告訴他,若你想娶婧公主,必得你父王親自來提親。
她十六歲生辰那日,他沒有禮物可送她,她拽著他去法華寺的菩提樹上掛了一條紅綢帶。她說,那是他們的姻緣。
她隻知其一,卻不知其二,當日她被急召回宮之後,那條紅綢帶就被風吹落了,又下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雨,將所有證據毀滅殆盡。
他像個瘋子似的去追,待追上,浸在水裏的紅綢帶上,他們的名字已模糊不清。他站在菩提樹下淋雨,將紅綢帶重新掛上去,整個人狼狽不堪,心下生涼。
當夜,他收到北郡府的信函,父王命令他娶她,用她來威脅大興的皇帝,用她的血來開啟地宮的大門。父王一輩子不肯屈從百裏氏,卻願意促成婚事,隻因她是大興國嫡公主。
整個大興國及笄的百裏氏皇女不過兩人,他韓曄若是娶了他的愛人,對晉陽王府來說,是千載難遇的好機會,更何況他的愛人又那樣死心塌地地愛著他,何人能阻擋他的姻緣?
娶了她,他從此便成了尊貴無比的第一駙馬,無論複國或是複仇,甚至是換回母親的性命,一切可成。可他的愛人,他單純美好的愛人,怎麼能遭遇這種種對待,決不可以!
不,不是這樣說的,他不會覺得不娶他的愛人是種慈悲,不用她的血來開啟地宮之門是他的愛,沒有這種道理。從沒有。
她從不在他的設計之中,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他的父母兄弟,都在,獨她不在——他的愛情,哪怕是碎了,也絕不能成為旁人利用的工具。他的愛人,哪怕他不要她,也絕不能糟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