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不曾猶豫地搖搖頭:“老夫遊曆五湖四海逍遙慣了,榮華富貴不過過眼雲煙,幾年來,你也長大成人了,再不是從前那個任人欺負隻會躲在角落裏哭的可憐孩子,老夫也就放心了。此番許是最後一次相見,明年今日,為師不會再來。”
百裏落大驚,當韓曄被箭刺入胸口差點喪命時,她都不曾這般吃驚,忙不迭地上前扯住黑衣人的衣袖:“師父!不要走!天下的人再多、再好,沒有一人像師父這般待落兒真心,落兒懇求師父留下來……”
待觸及男人居高臨下不容置疑的眼神時,百裏落一退再退,擰眉求道:“倘若師父執意要走,可否讓落兒一窺師父真容?落兒今日所得一切皆因師父恩德,卻連恩人的麵容也不識,實在是畢生遺憾。”
那黑衣人看著她,用手撫上自己的麵具、那張醜陋的鍾馗臉,他笑起來:“皮相而已,過眼煙雲,若有朝一日落兒見到了為師的真麵目,那便是師徒緣盡之時。”
他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百裏落一眼,似是滿懷期待,又似失望透頂,隨即轉身離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夜幕中。
來去匆匆,如一陣煙雲,百裏落卻隻能看著,不敢去追,腦海中盡是過去的點點滴滴。
她一直長到十四歲,在宮中仍舊可有可無,母妃生了七弟,博得了父皇的喜愛,但於她卻並沒有多少好處。百裏婧作為大興的嫡公主,囂張跋扈得目中無人,從未正眼瞧過她這個姐姐,她除了偶爾使些小小的手段,根本拿百裏婧沒有辦法。她已經十四歲了,再過不久就要及笄,她出身不好,在父皇眼裏無地位,最好的歸宿不過是嫁給某位王公大臣,相夫教子,平庸地度過餘生。
她心有不甘,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最是磨人。那一年,百裏婧卻玩起了花招,要上鹿台山習武。嫡公主的想法就是比尋常人囂張,連宮裏的幾位皇子也不敢對父皇提這種要求,隻因她是司徒皇後所出,所以百裏婧什麼都敢。又因為受寵,她的要求從來都會得到滿足,如願以償地去了鹿台山。
她知道,父皇給予百裏婧的一切,會讓她們這些庶出的子女與百裏婧的差別越來越大,從前百裏婧的武功還隻是平平,若等她學成歸來,擁有和司徒皇後一般的身手和跋扈,宮裏哪還會有她生存的活路?
那日,她不知是做錯了什麼,也許是打翻了一個杯盞、說錯了一句話,也許偏生就是礙了司徒皇後的眼,她被罰去宮門外跪了一夜。來往的宮女太監都偷偷地看著她的笑話,她的母妃敢怒不敢言,為了保護她年幼的弟弟連麵都不曾露過,而她的父皇從來不會幹涉後宮中事……沒有一個人肯來救她。
她當時想,若是就這麼死了也好,再不會因為出身低賤而受人欺辱,再不會有父母不如無父母。夜半無人時,天上也有這麼大這麼圓的月亮,她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往最近處的那一口井走去……
宮中的每一口井水裏都浮著幾條人命,她站在井邊,俯身看著黑漆漆的井口和平靜的水麵上圓圓的月亮,好像一個人的腦袋似的,那麼可怖,她害怕地後退了一步,她不敢跳下去,她不敢死……但是,她更厭惡活著。
就在她閉上眼睛,準備跳下深井的那一刻,有人在身後拉住了她,她一回頭就看到一張猙獰可怖的鍾馗麵具,她嚇得想大叫,那人及時捂住了她的嘴。
他救下她,等她平靜了下來,他鬆開她,很不屑地笑道:“死了就一了百了了,還真是幹淨。你若想再跳下去一次,我不會攔你。若是過得不如意就去死,那活著還真窩囊。”
在他走動的時候,她就在打量他,知道他是從皇宮內廷出來的,雖然不知道他是誰,但他行動間跟普通人不同,又能在宮裏來去自如,想必是很厲害的角色,他的手裏還拿著宮中的寶物,她吃驚地問他:“你、你是來皇宮偷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