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麵色不好的時候,唯獨黎戍不惱反喜,眯著雙小眼睛盯著林岑之遠去的背影,摸著下巴嘖嘖歎道:“有點意思,是個妙人啊。”
高台上本沒有墨問和百裏婧的位置,他們主仆四人還有黎戍便坐在下一層的看台上,震天的鼓聲在校場內回蕩著,謝炎走下高台,帶著笑意垂首問百裏婧道:“婧公主,武舉第一場比試為步射和騎射,您曾拿下了去年秋獵的頭籌,大興國的臣民都對您稱頌不已,若您身子方便,就讓這些從九州而來的舉子們開開眼界,也好激勵他們奮進,早日為朝廷效力。”
高台離看台並不遠,謝炎的話眾人都聽清了,司徒赫立刻道:“謝大人,婧小白身上的傷還未痊愈,這步射和騎射表演就由我與落駙馬來,也是一樣的。”
謝炎訝異,司徒赫已經站了起來,一雙鳳目挑釁似的看向一旁的韓曄,韓曄自方才看見百裏婧起便一直沉默,竟沒有拒絕,而是隨之起身,俊顏平靜,淡淡道:“那就獻醜了。”
再沒什麼廢話,二人隨之下了校場,司徒赫今日穿的是四品武將朝服,而韓曄還是那一身白衣,兩人的背影越來越遠,行動處氣質也完全不同,一個矯健硬朗,一個飄逸出塵。
黎戍在看台上搖頭歎息道:“美則美矣,奈何不彎啊!”他看的重點永遠與常人不同。
墨問坐在黎戍身旁,聽到這話,眉心一跳,心思卻仍舊放在他的妻身上,兵部尚書謝炎提出那個要求後,她的身子便一直有些抖,他輕握住她的左手,在手腕上那串紅色珊瑚珠上摩挲,他記得很清楚,這隻手已經毀了,從此怕是都不能再拉弓射箭了。
一個女孩子要練多久的射術才能贏得秋獵頭籌?又要遭受多痛的傷害才會使經脈受損,徹底失去射箭的機會?
他並不了解他的妻,卻通過這兩個月以來的種種知曉她的性子該是灑脫不羈的,師兄師姐、鹿台山、婧小白……這段時光,他永遠沒機會再回去,與她一同經曆一番,這是他的遺憾。
但,他卻也十分明白,她在慢慢恢複之中,她已經開始麵對殘酷的被拋棄的事實,終要有人將她的傷口毫不留情地撕開,她痛夠了,才能有痊愈的一天。他不開口,不指責,不勸阻,他隻陪著她。
墨問環著她的肩,摟她入懷中,百裏婧安靜地不反抗地偎在他臂彎裏,眼睛卻一直盯著校場上那兩個身影,尤其是那襲白衣,讓她的眼被霧氣縈繞。
校場上兩個男人的箭百發百中,百步之外的箭靶紅心被射穿,夾著羽箭破空而出的呼嘯聲,使得場上的舉子們熱血沸騰,高聲歡呼喝彩不止。
司徒赫的箭氣力足,每一箭自始至終都伴隨著破空之聲,仿佛眼前是一場生死存亡的戰爭,他用自己的氣勢鼓舞著將士們,這是個成功的武將才有的英勇。
與司徒赫相比,韓曄射出的箭不張揚卻異常沉穩,隻在插入箭靶時眾人才看得出,那釘在靶心處的羽箭插入的深度與司徒赫不相上下,且尾端顫抖不止,氣定神閑,後發製人,這是一種謀略,不顯山露水,卻讓人震懾不已。
左手腕被握在墨問的手心裏,看著韓曄模糊的側臉,專注於射箭的姿勢,還有他修長的手指,百裏婧忽然笑了,眼淚卻順著臉頰滑下來——
也好。
手廢了也好。
她的射術都是韓曄教的,他們射箭時的姿勢太過相似,看到韓曄就想起自己在秋獵上的意氣風發。
現在韓曄不喜歡她了,她就把這射術還給他,一點都不剩地還給他,大不了以後都不再射箭便是,大不了就如三師兄所言,罰她去碧桃花下紮一輩子的馬步便是,大不了就當是她不要韓曄了便是……
婧小白不要韓曄了,再也不要他了。
韓曄和司徒赫嫻熟而精準的弓馬騎射讓參加武舉的考生們大開眼界,正如兵部尚書謝炎所說,不僅彰顯了皇家的風範,還給了這些考試以震懾和鼓勵,將考場上沉悶的氣氛調動了起來,考生們惴惴不安的同時也開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大興國一品到四品的文武官朝服皆為緋色,隻見校場上一白一紅兩道身影騎在馬上往北邊奔突而去。黎狸被夾在考生中間,這些人有的出身粗鄙,身上的氣味很重,說話聲音又粗,黎狸受不了地捂著鼻子,想躲得遠遠的,卻又踮起腳,穿過眾人的肩膀空隙去看那兩匹越奔越遠的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