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曄走後,有太監上前,附耳對高賢說了些什麼,高賢斟酌著對批閱奏章的景元帝道:“陛下,皇後娘娘今兒個一早上啟程往西山的行宮去了,說是身子不大好,一邊專心修佛,一邊好生休養。”
景元帝手中的朱筆停了下來,身子坐直,端坐在龍椅之上,素來含笑的麵容沉斂下來,銳利的眸子閃過幾分薄怒,可不一會兒功夫,他又將那怒壓了下去,繼續伏案批閱奏折。
司徒珊,你再吃齋念佛也是無用,十年戰場你殺了多少人,罪孽如何消得?一旦有了不順心的事便離宮出走,朕已非昨日青年模樣,還能經得住你幾回折騰?
“陛下,婧公主和婧駙馬來給您請安。”
外頭,當值的太監稟報道。
景元帝抬起頭,放下手中的朱筆,道:“讓他們進來。”
父女相見,墨問和百裏婧請過安以後,景元帝道:“婧兒與你母後一樣,素來喜愛習武,這次武舉機會難得,若那日身子好些了,可以去瞧瞧,來自各地的舉子們齊聚,想必十分精彩。”
說罷,景元帝並沒有等百裏婧的答複,而是直視著墨問的方向,難得和顏悅色道:“從那日蹴鞠賽上來看,婧駙馬的身子也非病入膏肓,大約是這些年獨自一人悶慣了,才顯得稍稍虛弱些。朕既然答應將婧兒嫁與了駙馬,自然希望你們可以長久,宮中太醫所開的方子若是無效,朕會為你遍尋天下的神醫,。人活在這世上,說到底得自己成全自己,若是連自己的主都做不了,也莫怪他人將你看低了,到時候,無論多少羞辱你都得受,明白麼?”
與司徒皇後的忽視和否定態度完全相反,景元帝的意思似乎是說,他並不排斥墨問,他甚至希望墨問能夠與百裏婧攜手一生,隻要他有這個命活下去。
墨問自進殿起,手臂便一直環著百裏婧的腰,聽到景元帝這番話,墨問心中頗為訝異,百裏婧顯然也是,偏頭望了他一眼,墨問對她輕輕一笑,眉目溫柔。
他不會說話,無法應答景元帝,稍稍思索,墨問單膝跪了下來,態度極為恭敬。
景元帝歎息道:“好了,朕還有奏章要批閱,這些家常話不說也罷。婧兒,你母後不在宮中,若是嫌宮裏寂寞,便回相府歇著吧。小小年紀莫將身子骨熬壞了,即便不是我大興國尊貴的的公主,就算是尋常女孩兒家身上有傷,也總是不好的。”
父皇其實從不是一個感性的人,他一直扮演著帝國君主的角色,算不上多麼慈祥溫和,這似乎是父皇自她出嫁以來第一次語重心長地囑咐她,而不是像母後一樣帶著諸多的歎息和苛責,逼她選,逼她放棄墨問。
百裏婧心有所感,也要屈膝跪下,景元帝抬手道:“別跪了,駙馬也起身吧。日後好生照顧婧兒,你畢竟比她歲數大,要是她做的不好,盡管教她,皇家公主與尋常女孩兒沒什麼分別,有點小性子臭脾氣也屬人之常情……”
聽罷這些教誨,百裏婧與墨問攜手退出來,日頭剛從東邊升起,墨問心上竟泛起一種淺淺的觸動。大興國的現任皇帝登基的過程並不光彩,景元帝作為大興國天佑皇帝的第四子,卻在天佑帝駕崩後以卑鄙的手段奪了帝位,至今許多前朝舊臣始終認為,他是篡權奪位名不正言不順的亂臣賊子。
亂臣賊子也會有為人夫為人父的時候,哪怕對朝臣對百姓諸多敷衍,待自己的兒女總歸不會鐵石心腸。景元帝這番話竟似是有感而發,告訴他,人始終應該自己成全自己,墨問一笑,他又怎會不知?
回宮的路漫長,馬車緩緩行駛中,人一旦失了精神氣便憔悴得不成樣子,昔日健康生機無限的女孩,這會兒竟至於連坐都坐不穩,墨問攬著她,讓她靠在懷裏,緊貼著他胸口的位置,將平日用來禦寒的披風蓋在了百裏婧身上。
車廂有些晃動,她的腦袋幾次撞得他生疼,墨問忙用另一隻手扶住她的後腦,體貼地護著她。
百裏婧蒼白著臉,開口道:“墨問,昨晚我夢見你開口說話了……”
她是帶著笑的語氣,隻是聲音不大。
墨問低頭看著她,沉靜的黑眸閃過一絲異常。
“你叫了我的名字。”她笑容更大,抬頭望著他。
墨問很想問,是不是很難聽?難聽到異常刺耳,再也不想聽到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