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筆一劃,一撇一拐,指腹在他溫熱的胸膛上劃過,他一個字換一個地方,雖然百裏婧的感覺越來越奇怪,但因為他寫下的話,又不能打斷他,而墨問自己卻絲毫未覺地繼續寫著。
末了,略微頓了頓,墨問繼續寫:“看懂了麼?”
百裏婧點頭應:“嗯。”
墨問寫的是,“去崤山,晚上睡覺記得蓋被子,山上天涼,別凍著。帶上木蓮,和她一起睡,你睡覺不規矩,被子常蹬掉,又愛架著腿,我不放心。還有,寺裏的齋飯再不好吃,也要吃飽,回來再補一補。”
很平常的囑咐,卻細心而周到,提到她的那點小毛病,雖然帶著些許責備,可態度始終寬容,甚至,微寵。
百裏婧“嗯”了一聲便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睡覺一向都是不規矩的,早晨醒來,腿常常架在墨問身上,他從來沒說過她。
墨問見她懂了,握著她的手帶到唇邊,將那根寫字的手指放在唇上輕輕吻了一下,十指連心,這個吻雖然很淡,卻讓百裏婧臉頰一熱,本能地要抽回手。
她微一用力,墨問就放了手,一點要糾纏的意思都沒有,倒弄得百裏婧很不自在。她身子躺平了,盯著床幔,咬著唇正思量著該說什麼,忽然一道黑影自上覆下來,將帳中僅剩的一點光亮都遮住。
墨問的唇準確地捕捉到她的唇,他微微側了側頭,高挺的鼻碰到她的。吻得很規矩,隻是唇貼著唇,稍稍停頓就移開,又躺回了原處,似乎不敢看她,怕她生氣,他索性麵朝床內側而臥。
百裏婧雙頰滾燙,唇上隻留下一陣溫熱的藥香味。她偏頭看床裏的人,他不會說話,也不看她,隻留給她一個孱弱且不堪一擊的黑色背影。
不能責備,不能發脾氣,事實上,此刻,她也一絲脾氣都發作不起來,咬了咬唇,將薄被往身上拽了拽,麵朝著床外,睡了。
黑暗中,墨問閉著眼,聽著枕邊人均勻的呼吸聲,唇角不自覺勾了起來。
第二日一早,宮中有轎輦來接,百裏婧上了轎,跟著司徒皇後一起去往城郊崤山的淩雲寺。木蓮也隨百裏婧一同去了,偏院頓時便安靜下來,再不用擔心有人突然闖入。
遠山鬆了口氣,在給墨問端上熬好的藥時,忍不住歎道:“主子,禍害總算是走了,這下主子晚上歇息都能踏實點了。”
墨問未言語,執起湯勺舀了一口藥汁喝了下去,傻瓜三天不在,他確實是自由多了,在這偏院中行動再不必遮掩什麼,也無須裝作弱不禁風,隻是……
第一夜沒睡著。他沒在意。
卻不想,第二夜還是如此。
晚上躺在床上休息時,身邊的位置空無一人,伸手摸過去空空落落的,他倒覺得有點不習慣。在一起才睡了多少天啊,總共也不到十天,她睡到酣處,大手大腳地張開,腿架在他身上,他不趁機動她已經算不錯了,是個正常人都忍不了。
然而,人就是容易養成習慣的賤骨頭,第一天她的腿架上來,他恨不得拿手掰開,第十天,她人走了,他無論側臥還是平躺都無法入睡,身邊沒溫度,枕邊沒呼吸聲,身上也沒她那不規矩的腿的重量。
隨手一模,摸到了枕邊的深海血珀哨子,借著朦朧的月光仔細地瞧著,活了二十四年,何曾有過如此惦記一個人的時候?夜都深了,還沒有睡意。
索性翻身下了床,開了房門,走到小屋前,看空中那輪將圓的月亮,發出朦朦朧朧的光芒,它周圍的雲劃出一道道四散的白色的線,直至很遠很遠。
就在這遼遠的夜空下,墨問久久佇立不動,並非所有的情都是毒藥,並非所有的人都不可相信,隻是他的命不好,親人反目,遍身虛偽,太多人希望他死。
來這偏院三年了,不曾覺得日子與從前有何不同,倒是最近這一個月,讓他看到了許多的新鮮事,若非身處婧駙馬的身份,他可能一輩子都察覺不到——純真的拆不散的友誼,赤誠的堅貞不渝的愛情,還有,一顆笨拙卻幹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