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步走上層層階梯,入了府門,繞過迂回長廊,卻沒進亮著燈盞的臥室,而是徑自往書房的方向走去,身後臥室的門突然大開,有道溫和的女聲從後麵喚道:“夫君。”
韓曄停下腳步,眉目淺淡地望過去,眼神無喜無怒:“何事?”
臥室前立著一道纖弱的身影,素色衣衫,釵環齊整,盈盈笑望,溫婉地開口道:“明日是浴佛節,與夫君成親後第一次去寺中禮佛,落兒特備下了散與市人的舍緣豆,不知合不合夫君的心意?”
韓曄淡淡一笑:“一切由落兒做主便好。”
溫和而又信任的口吻,讓人聽來毫無壓迫感,韓曄說完,側過身,重新朝書房邁去,“吱呀”一聲響,書房的門從裏合上。
走廊拐角處重新空了,昏黃的光從臥室中灑出來,有門檻橫在那裏,將百裏落的身影照得歪斜了一截,如同自尊倒在了黑漆漆的夜色中,貼身侍女春翠低著頭一言不發地站在百裏落身側,不敢插一句嘴。
百裏落麵對夜色立了良久,隨後,緩緩轉身,抬腳跨進了臥室的門,將桌上的小竹籃狠狠掃到了地上,裏麵盛放的煮熟的黃豆頓時滾了一地,侍女春翠“撲通”一聲跪倒,不敢開口,也不敢去撿滿地的豆子。
韓曄進了屋,便將肩上的披風扯下,左肩上由那些京衛軍包紮過的傷口,處理得十分粗糙,跟隨韓曄進了書房的韓文韓武驚愕上前,急道:“爺,您受傷了!”
韓曄將纏在胳膊上的那圈紗布撕開,白紗布早就被血染紅了,血腥味在房中彌漫開,韓曄卻似乎並不感覺到疼,隻是道:“去拿藥箱來。”
脫了一邊衣衫,將傷口重新上藥包紮,韓曄木然看著漸漸被遮掩住的血紅色,眉心不自覺擰成一個結。
“自爺與落公主一起,便常常流血見紅,若是娶了婧公主,也不至於擔這些罵名惹這些是非,爺怎的不聽勸呢?”韓武口直心快,忍不住開口道。
韓文要精明得多,這次卻也附和道:“韓武雖然言語有冒犯爺的地方,但說的也不無道理,王爺書信中警告屬下等人,未能盡職盡責輔助世子辦妥正事,竟多走了許多彎路,韓文著實不解。”
韓曄聽罷,沒有斥責他們,而是收回已經包紮好的胳膊,淡淡道:“韓文,韓武,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禮貌而溫和地下了驅逐令,卻並不代表他們就可以不聽從,韓文韓武對視了一眼,隻好退出門去。
外衫鬆鬆披在肩上,將落未落,涼氣從四麵八方聚攏而來,韓曄環顧偌大的書房,一步一步朝書架踱步而去,輕輕挪了一本書的位置,書架便自中間向兩頭分開而去,露出一道隱秘的暗門來。
韓曄邁步進了暗門後,暗門便從身後合上,密室中的氣息封閉,似乎越發冷了幾分,西北角的高案上懸著一枚碩大的夜明珠,而夜明珠正對的牆壁上掛著一幅半人高的畫像。
那是一位女子的畫像。
畫中女子容貌絕美,著大興國嫡公主常服,雲錦織就的緋衣,絢爛如北郡府最耐寒的虞美人,雲鬢高聳,釵環璀璨,雍容華貴,而女子眉間淺笑盈盈,並無半分貴族公主的盛氣淩人,叫任何一個初見她的人都舍不得移開眼睛,渴望與她親近些,再親近些。
於是,韓曄也沒能移開眼,一直盯著畫中美人的臉,慣常清冷的星眸黯然如朝暉散去,他的手不自覺伸出,緩緩撫上畫中人的臉,卻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紙的薄透和輕慢,如何能將一個活生生的人送到他麵前來?任他盯著畫中人瞧上一遍又一遍,將歲月忘穿,她也不會再回到他身邊。
“等我……”韓曄突然出聲,極緩地垂下眼瞼,又重複了一句,卻隻有薄唇輕張,聲音微不可聞,“等我……”
夜色漸深,天空中的雲時而聚攏時而散開,彎彎的月牙在天邊若隱若現,晉陽王府又響起陣陣笛聲,笛音遼遠而悠揚,卻又摻雜著難以排遣的愁緒,無端將人的心神引了過去,不禁想問問那吹笛人有何難了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