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隨著風不停地翻轉,眼前一會兒是血紅的陽光,一會兒是茫茫白雪。等她辨別清楚眼前的“白雪”是寒禦所化的白玉寒梅時,她的眼裏終於開始變得濕潤,海藍的眼眸不再空洞,淚珠翻湧,落在空中,又被風吹散。
夜來被風帶到了落英山。
六界陷入火海,落英山也不例外。夜來施法將念夜閣護了起來。妖媚的火焰很快就將結界淹沒,夜來隻要抬頭便能看見漫天的火光。可夜來並沒有抬頭,她也不在乎以她的法術可以將這個結界在大火中撐多久。隻是抱著她的碧夜琵琶坐在屋頂上,閉著眼睛隨意地彈奏。
“嘭”地一聲,結界被撞開。火焰隨之竄入,又被來的人擋了出去。夜來彈著琵琶,聽到聲響,微微睜開眼,卻沒有看來人,看著地麵的方向,隻一瞬間又閉眼,自顧自彈奏。
“王後,”清遊的聲音有些顫抖,“屬下終於找到您了。”
月憐站在清遊的身邊,泣不成聲。上前一步想要靠近夜來,卻又不敢。此時身披星光的夜來身上散發著黑暗憂傷的氣息,讓原本閃耀的星光變得朦朧。她坐在屋頂上,背後是安靜無聲跳動的鬼火,除了翻轉的手指,整個人寂靜虛無。這樣的寂靜與月憐印象中活潑好動的夜來很是不同,月憐覺得完全不認識眼前的人,隻能隔著半個屋頂的距離,淚眼婆娑地望著她。
“清遊來遲,請王後恕罪。”清遊跪拜在地上。
可夜來沒有絲毫反應。
清遊抬頭看了夜來一眼,而後哽咽地說:“我主辭世,清遊乃至整個雲疆都與王後一樣悲痛,還請王後節哀。”鬼影太陽被放出來,黑夜突然被驅散,驚天動地,清遊和月憐便急急忙忙趕到無望虛澤。可還是晚了。
同樣晚了的還有行測莫鬆禎,以及天上的眾多仙人。在紅日映照下,紛飛的白梅裏,清遊看到行測和莫鬆禎對視一眼,便喚出法器,飛身而上,直麵鬼影太陽。還有一眾仙人,在反應數秒之後,也紛紛召喚自己的兵器,捏起仙訣,朝著鬼影太陽飛去。鬼影太陽於六界而言是大災大難,於清遊亦是如此。可是身為炙焰妖馬的清遊還有更重要的任務,保護他的主人。他和月憐找了夜來許久,如果不是炙焰妖馬屬火,也許永遠也不會有人發現這片火海之下,還有一片結界。
“左丞相和右丞相都受了重傷,天族也加入了戰鬥。雖然鬼影太陽強勢,但清遊相信總會有辦法為我主報仇的。”清遊哽咽著將外界的情況斷斷續續說著。從他和月憐離開虛雲山,到魔族和天族聯手對抗鬼影太陽,再到他和月憐是如何發現淹沒在火海裏的落英山上有結界,而後發現了夜來。清遊講到最後,眼淚已經止不住地流。
什麼時候見過這樣的清遊啊!
月憐一直跪在一旁,安靜地抹眼淚。此時她再也忍不住轉過身,趴在清遊的肩膀上,嚎啕大哭。綠麒仙逝她都沒有哭得這樣傷心。綠麒的死讓她一夜之間變得穩重,沉默內斂,她也不再是曾經那個動不動就哭鼻子的月憐。清遊是在那個時候走近她的。有的人,一旦走近,便會變得難以抗拒。
夜來始終無動於衷。
被鬼火包裹的結界裏,哭聲和琵琶聲詭異地交錯。月憐哭了很久,最後趴在清遊的肩上睡著了。清遊為了讓她靠得舒服一些,便一直抬著右手托著她。月憐的臉因為哭泣而發紅,眼淚把碎發粘在了臉上。清遊一點點地幫她清理幹淨。她夢裏也在哭泣,輕輕地抽噎,眼淚細碎地流,清遊就安撫地輕輕拍著她。
琵琶聲停了。夜來維持著抱琵琶的姿勢,出神地盯著清遊拍月憐的手。寒禦也喜歡那樣拍她,也喜歡幫她把細碎的頭發別起來。夜來下意識地摸了摸耳畔,隻能摸到自己的頭發。連寒禦最後為她別上的那兩朵白玉寒梅也不見了。她輕輕呼了口氣,絕望地仰起頭,想笑,想嘲笑,可是發現連嘲笑這個表情現在做起來竟然都如此艱難。火海吞噬了他幻化出的每一朵白玉寒梅,也淹沒了她此生所有的歡愉。
“我好好的,你們找我做什麼?”她站起來輕聲問道。
“保護王後。”清遊回答。
“保護?”夜來低聲地重複這兩個字,“是啊,我總是被人保護。你看,我搭個結界,你們不費吹灰之力就破了,我就是這麼沒用。”
“王後恕罪。”清遊誠惶誠恐。
“可是,我是暗夜之神啊,那個世間最無用的神。”夜來自顧自地說,“除了給黑夜鋪上一些可有可無的星星,我一無是處。”
“現在連星星也不用鋪了。我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連累身邊的人。”夜來抬頭看著被火燒得通紅的結界,說,“你們看到了吧,這漫天的大火。當年也是這樣。大哥二哥還有魔神姐姐為了救我,化作幻清奇境將一隻鬼影太陽鎮壓在北天以北的混沌裏。師父在無望虛澤為了救我,現在隻能躺在青雀崖,而我卻不知道能不能為他聚魂。還有寒禦……”說到寒禦,夜來發現自己再多說一個關於他的字,下一刻便會心痛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