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京西郊的市集上不知何時立起了這樣一家神相館,相館主人一不觀麵二不相手,隻一副牙牌,薄如蟬翼,刻著認識不得的花樣,被撥弄出桀桀聲響。那看相少年隻淺淺一眼,便將來客心事悉數道明,不曾有誤。
客人臨走時,便總會在館前略頓,將門側的那副微舊的描金對聯細細瞧了,這才遠去:
黑鍛半尺遮天蔽,雪牌千張透地明。
千張……
承絡長立於窗前,緩緩落了簾子。天色既明萬籟無聲,館內的安息香氤氳著迷蒙的香氣,一旁內侍著裝的少年揉著惺忪地睡眼,倚著身前的竹帚,口齒不清道:“明明可以多睡一會兒的……”
承絡並不理會他,隔著薄薄的麻布簾子似是能聽出千裏之外馬蹄踏碎夜霜動地而來,末了才低低地喚了聲:“秦朗,整理整理,有貴客到。”
“哦……”秦朗握緊竹帚,沒掃幾下便聽得館外噅律律的長嘶,一人翻身下馬,黑紅描金鬥篷染了長驅的仆仆風塵,在冬日的寒風中獵獵抖動。輕輕嗬出一口白氣,來客抬起頭望向承絡,承絡俯身作迎:“錢兄,請——”
錢臨在內室坐下,秦朗早已奉上清茶。承絡鋪開幽黑錦緞,雪色牙牌一路鋪開,“晨”字印記的背麵朝上。一切就緒,他這才抬起頭問道:“不知錢兄今日想卜問些什麼?”
錢臨抿了口清茶,落下隔簾的內室燃起兩枝白燭。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來神相館,錢臨仍舊控製不住地想要環顧四周。承絡也不催促他,隻能他的眼神漸漸定下,才聽得他緩緩開口:“我,是誰?”
承絡撫上牙牌的手掌微微一頓,繼而推手便開始洗牌。他洗牌的動作頗似洗麻將,隻是牙牌極薄數目又不及麻將之多,因而能一張張摞起,再而鋪開。幾番手法輪換,承絡停下動作,淡淡道:“三張。”
這便是抽取三張牙牌了。錢臨對著牌細細端詳著,一把折扇在掌間展開,墨竹圖色映燭色,承絡瞥了眼,沒有作聲,隻是待錢臨抽取牙牌後將剩餘的牌推至一邊,並將三張牌成三角排列。
錢臨的唇邊泛起一抹笑意,對上神色凝重的承絡,似是有些挑釁意味。承絡輕攏疏眉,翻過第一張牌。
“其一,君之本心。隱士,正。”承絡望著牌麵上提燈人的模樣,緩緩解釋道,“處逆流潛淵而靜觀,諷世人淺陋而笑望。舉世皆醉,不明君之所欲。君所欲也,隻登高而持光。”
錢臨的笑意凝在唇邊,卻不落下。承絡的話中了他的心事,他卻不知是承絡能通神,還是他的隱藏有所缺漏。不置可否,他手中的折扇顛了顛,道:“下一張呢?”
承絡依舊正色:“其二,君之外向。惡魔,逆。”
“外向?可便是這副皮囊?”錢臨望著牙牌上張牙舞爪的妖魔模樣,“可是因為我不張這般模樣,他便是逆位?”
承絡盯著牌沉吟,良久才低聲而笑:“錢兄好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