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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很像一個人

我在一間黑漆漆的大屋裏看書,屋子很大,所有的角落都堆滿了書,周圍的空間大部分也被書籍占據,一摞摞,一捆捆,各種不同規格的書本堆積如山,我隻能蜷縮在窗邊一小塊空地裏,借著窗外透進來的白光閱讀,我下定決心,一定要啃完這裏所有的書本。

那些書實在太多了,其中主要是線裝書,還有一些硬皮的外文舊書,甚至還有抄錄在芭蕉葉上的書。窗外飄著雪花,雪片不時飄到我身上、手上和書頁上,我若是翻頁慢一點,雪片就在我的手指與書頁之間結冰,把我和書黏在一起,我擔心有一天,當我全身都堆滿積雪,我全身的皮肉都會和身後的書山長在一起。

突然,一道閃電劈開了牆壁,緊接著,轟隆隆的雷聲炸響,我被轟鳴聲驚醒。

醒來,四周一片漆黑,側耳聽聽,窗外傳來的是鞭炮的聲響,我知道,窗外不會有雪花紛飛,此時我躺在海口竹籠街的出租屋裏,房東與他的鄰居們都是老海南人。今天又有哪位鄰居要辦喜事,四點鍾起來放炮祭祖。

海南島當然不會有雪花,但是海口的冬天,沒有棉被一樣會很冷,我真想念有厚棉被的湘西老家,在家裏,即便是大雪封山,我也不至於被半夜凍醒。

我睜大眼睛看著窗外閃動的爆竹光影,一點點地回味剛才的夢境,我突然意識到,同樣的夢我已經連續做了好幾個晚上,在夢中,我無法停止這種宿命般的閱讀,因為在夢中,我是唐玄奘,正在天竺國的藏經閣裏看經書。

一本又一本,總是看不完。

今天,再找不到工作,我真的要到廟裏讀佛經了。

我叫盧文斌,來自湘西一個小山村,父母都不識字,名字是盧村小學的陳老師取的,我是盧家的獨苗苗,父母希望我長大後能文能武,可惜我長到二十五歲,還隻是個技校生,武就不說了,從小被父母慣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我十歲那年,父母來海南打工,供我在海口郊區一所民工子弟學校讀完了小學、初中,然後我考上了新華書店的技工學校。三年前,父親在工地上受傷,不能再做工,便與母親回家養傷了,留下我一個人獨自生活。我生性靦腆,不善於交朋友,從小愛看書,書店工作很適合我。我還在網吧學會了上網,獨處孤島,生活過得還算輕鬆。沒料到,兩個月前,新華書店體製改革,我被列入“優化”名單之外,表麵理由是——我愛在上班時間看書,真實理由是——咱們經理的胖女兒看上了我,而我看不上她。

我在職業介紹所轉悠了一星期,也沒被任何一家企業看上,在人才濟濟的職場上,我一個技校生誰看得上呢?也有些公司的招聘人員見我長得儀表堂堂,想讓我去做保安,我都回絕了,保安工作時不能看書啊,我希望能在文化館、圖書館之類的單位得到一個職位。

為了給父親治病,我每個月工資大多都郵寄回家,隻留下基本生活費,兩個月過去了,我兜裏最後一枚硬幣也花光了。

我找不到工作的主要原因是沒有一技之長,上班時雖然看過不少書,但我主要喜歡讀佛教書籍,一般單位也派不上用場,我想我還是到博鼇禪寺做義工吧,做義工好歹也能混碗齋飯吃,唉,人生不過如此,讀讀佛經,敲敲木魚,轉眼便是百年……不知哪部電視劇裏的人這樣說過。

天亮了,我起身洗漱出門,這是我最後一次去職介所。沒錢搭車,我餓著肚子走了一個多鍾頭。

還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正當我瀕臨絕望的時候,好事來了。

剛踏進職介所大門,就有人叫我:“盧文斌,有一家會計事務所看上了你,快去麵試吧,考官等你半天了。”說話的是職介所的胖阿姨,我的求職材料就是遞給她的。

會計……財務?我蒙了,我不記得我填寫過這樣的求職欄目。

麵試室在職介所一間小屋子裏,考官年齡和我差不多,小夥子目光銳利,看得我心裏直發毛,我還是幹脆實話實說吧。

“先生,也許是個誤會,我沒有求職做財務,我不懂的,我,我……我數學很差的,完全沒有會計知識……”麵對考官掃描儀似的左右端詳,我手足無措。

“沒關係,我仔細看了你的檔案,你完全符合我們的要求。”考官說,“恭喜你,你第一輪麵試過關了。”

一句話沒問呢!我就合格了?

“請跟我回去見老板,好嗎?隻要老板看過你沒問題,就OK。”考官遞給我一張名片,上麵寫著“金鼎會計事務所所長助理金小銘”。

小金長得濃密大眼,白白淨淨的臉上有一張秀氣的嘴,雖然我倆身高相仿,但他身上具有一股富家子弟的傲氣,讓我感到在他麵前矮了半截。

我倆走出職介所,小金讓我在門口等著,他轉身走進車庫,不一會兒,開出一輛藍色寶馬車,看來這家事務所大有來頭,說實話,我根本不知道這種單位是幹什麼的。

路上,我小心翼翼地問他:“為什麼看上我?”

他的回答比較奇怪:“因為你很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