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巍峨,像是雨後的春筍一般,忽然鑽出地麵,崛然拔地。從下至上,高高聳入雲端。環顧八方,難見首尾,起伏連綿不知多少萬裏。
深夜,天上地下仿佛被人用焦炭抹了一層又一層,都是一般的漆黑。四周一片寂靜!
一座高峰陡然直搗天穹,走獸不攀,飛禽難旋。山頂空曠平整,像是忽然被削去一塊尖頭。這裏竟有男男女女十一人。他們圍著山頂的平台兜成一個偌大的圓圈,兩兩相隔數十丈,有站有坐,看起來都很年輕。此時,沒有人開口說話,氣氛很是沉悶。
從正東數起,第一個人盤腿而坐,左手捧著一卷皺巴巴的羊皮書,顏色灰黑沒有一點光澤,看樣子它的年代應該極其久遠。右手則抓著一根細長的老樹枝,普通無奇,或許是從某棵樹上順手折來的。他忽而看向那卷書,忽而握著樹枝埋頭看著地麵賣力地劃著。他寫了很久,奇怪的是那卷書始終翻在第一頁上。
往右,第二人手持一柄長劍,劍身通透,卻暗淡無光。盡管長劍上並無血漬與汙點,他卻拿著一張巴掌大小的粗麻布,輕輕地擦拭著,神情異常專注。
第三個人雙手負在背後,抬頭凝望著身前懸起的一個鏤空大銅球。說是銅球,不過細細看來,那是由十數道寬窄不一布滿了密麻繡斑的鐵環以及一些不過拳頭大小的實心銅球構成,卻是一尊璿璣玉衡!
第四人是一名女子,她一襲白衣,眼眸微閉,儀態端莊,氣質翩翩,宛如九天仙子臨世,聖潔如雪。頭頂上方,十二口形態各異的銅鍾呈弧狀依次排開。
第五、第六俱是出塵的女子。左麵那女子眼帶笑意,側頭望著身旁端放於地的金線竹編簍,裏頭是一株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水珠顆顆晶瑩,沾在上頭,柔嫩嬌翠欲要漲破花苞,從中滴出。
右邊那位麵無表情,長發披散,如墨般傾泄而下。右手兩根青蔥般手指輕捏著一支翠綠色的玉簫,那一雙清明的眼睛似有神似無神,遙遙望向遠方。
第七人弓腿蜷腰側臥在地,一手撐著腦袋,眼皮無力地耷拉著,兩個鼻孔間傳出呼嚕嚕的鼾聲,已然睡著。他衣衫襤褸,頭發蓬亂,發絲間粘滿了油膩膩的汙垢。腰間那條粗麻腰帶上係著一個黝黑的酒葫蘆,上方出酒的小孔被一隻小木塞牢牢堵住,看不見一絲縫隙,卻仍然有一些酒氣從葫蘆出溢了出來。也許是怕被人偷了過去,另一隻手緊張地搭在葫蘆上。看上去,此人不過與天下間那些嗜酒如命的醉漢無異。
醉漢右麵,一頭瘦弱的騾子似乎被那繚繞在空氣中的酒氣熏了鼻子,像是喝醉了一般輕擺著頭顱,四蹄搖搖晃晃,尤其是站在它背上男子頭上竟然壓著一塊奇形怪狀的巨石,隨時都有可能不支倒下。然而,男子雙手負在胸前,臉上並無絲毫憂色,那頭騾子雖然搖搖欲墜,卻又如紮根深土的蒼鬆,紋絲不動。
天氣晴朗,這第九個人卻是穿著一身較厚的蓑衣,頭戴一頂鬥笠,沿邊下垂,恰好遮住了整張臉,不見其表情。他一動不動,乍眼看去,倒更讓人覺得像是用稻草簡單紮起的假人。
第十人背靠一塊青灰色大石,眉眼半閉,翹著腿悠閑自得。嘴裏銜著一根枯黃的草杆,盡管其中已經沒有一點草汁水分,卻依然嚼得津津有味。
最後那人手持一把破舊的棕櫚扇,輕輕搭在頭頂,雙眼直直地盯著黑漆漆的夜空,不知道是不是在尋找某顆被層層黑雲遮擋住的星星。
忽然,那人拿著破扇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腦瓜,麵露驚異,大聲叫道:“啊呀,這鬼天是要起風了!”
第七個醉漢睡得正酣,被那聲大叫吵醒,很是惱怒地大罵道:“說話比放屁還臭,讓不讓人睡覺了?”朦朧中,他閉著眼掏了下有些發癢的耳洞,轉身擺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又呼呼睡去。
剛一睡下,眾人便聽到耳旁有嗚嗚聲自遠方傳來,那人歡喜地搖起扇子,又道:“看吧,說風來,它就到!”這一次,大概怕是吵到醉漢,他說話的聲音稍稍小了一些。
其他人並未說話,第五位那名女子唇角微翹,探出手從身旁的金線竹編簍裏拿出幾株花來,又一株一株地分開。
大風轉眼便來到眾人所處的山頂,將眾人的衣衫吹得嘩嘩直響。那頭聞酒欲醉的騾子似乎被這風吹走最後一絲酒意,奮力甩了甩頭,終於站直了身體,不再搖晃。站於它背上的男子垂眼瞥了一下他的坐騎,而後又看向了前方,並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