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練素淨無聲
——胡人詩評
程一身
時代的多元化最終會使批評成為孤立的對話,成為批評者理解或誤解作者的一種方式,與第三者毫無關係。確切地說,第三者或許已不存在,自然也不會有讚同或反駁的聲音。除了被批評者本人,批評者將聽不到任何回聲。詩隻是塵世的萬物之一,詩本身又千差萬別,多元化就是多個標準,或取消標準,取消標準就意味著取消批評。批評正在變成一種生而失效的事物。在這種時代語境中,從文本內部增強批評的力量幾乎成了讓它不失有效的唯一途徑。對批評者來說,拘泥於批評對象固然難以擺脫依附於人之譏,把批評別人作品的過程當成推銷自己主張的過程也不免有強加於人的嫌疑,因此,批評者應能充分感受來自作品的阻力或糾正力量,換句話說,過於平滑的批評是可疑的。這種本身就不成立的批評根本沒有必要進入這個多元化時代。就此而言,意識到批評失效的危險,並喚起相應的克服措施,這是進行批評的一個必要前提。
我不清楚向雲為什麼用“胡人”作為自己的筆名。在中國曆史上,胡人是漢人對其他民族的稱呼。就此而言,“胡人”這個詞包含著邊緣的,外來的,不太文明的,與主流有異的等語義。由此,我幾乎窺見了或自以為窺見了詩人胡人的時代立場:邊緣的,外來的,不太文明的,與主流有異的。我認為這種旁觀的立場對詩人是有利的,因為詩人其實就是深入時代中心的旁觀者,啟人心智的發言人。
在胡人的詩中,我最喜歡《廚房之歌》(2011)。這是他寫給妻子的詩,也是最日常化的詩。而詩人在對日常場景的敘述中納入了豐富的元素,並在諸元素之間形成了富於戲劇性的張力關係。民以食為天,廚房關係到一日三餐,但《廚房之歌》並非單純的家庭敘事,詩人通過各種渠道把富於時代氣息的社會元素融入詩中,家庭敘事與社會敘事在廚房中得到了巧妙地彙合。從總體來看,妻子更關注家庭,“我”更關注社會,因而家庭敘事中的主角是妻子,卻處於“我”的旁觀中;社會敘事中的主角是“我”,卻處於妻子試圖進行的糾正中。
詩歌從黃昏寫起。霞光四射的夕陽以其濃烈的暖色調不僅照亮了廚房,而且成為詩人讚美妻子的道具——副標題顯示:詩人的妻子名字是“林霞”。此時,詩人說夕陽照耀的廚房“如一場開國大典”,隻是這場輝煌的大典檢閱的不是士兵,而是“蔬菜們”;檢閱者也不是領導人,而是準備晚餐的妻子,“你撫摸著它們,像個母親”。於是,“蔬菜們”變成了妻子的“孩子們”。僅此一句,妻子的愛心躍然紙上,並在下麵的詩句中得到強化:“愛素食,盼望動物們回歸自然/來世做一個好人。”
初讀此詩,我就想起了西默思·希尼的《陽光》,另一首廚房之歌。《陽光》從烈日寫起,細致描繪了烤餅人和烤餅的過程,而在《廚房之歌》中,做飯過程一概略去。在接下來的一節中,讀者看到的是快樂主婦和快樂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