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寫後記是件畫蛇添足的事情。

但是,有些話又不得不說,書外邊的意思跟書裏邊的意思畢竟不盡相同。一本小說沒有序和後記恰如沒有封麵和封底,讓人覺得不完美,覺得少了點兒什麼;如若沒有精致的插圖,也會讓人感到美中不足。本書承蒙鄧友梅先生不棄賜序,承蒙老畫家李濱聲先生作插圖,確是這部作品一大幸事。借此機會感謝兩位大家對後學晚輩的提攜和支持。

這部作品寫了北京金家十四個子女的故事,也寫了我自己。

它是由九個既相關又遊離的故事,像編辮子一樣,捋出了老北京一個世家的曆史及其子女的命運曆程。其中自然有不少我的情感和我的生活的東西,有人說我是在寫自己,在寫家族史,這未免讓人有吃不了兜著走的尷尬,文學作品跟生活畢競有很大差距,很難嚴絲合縫地對應起來。這點,我想,熟悉我的家世的人和我們家那些知根知底的朋友以及我的那些在世的老哥哥老姐姐們當是最清楚的。

我們家是旗人,祖姓葉赫那拉,辛亥革命後改姓葉。葉赫那拉是一個龐大而輝煌的姓氏,以出皇後而著名,從高皇帝努爾哈赤的孝慈高皇後到景皇帝光緒的孝定景皇後,葉赫那拉氏中先後有五位姑奶奶入主過中宮,至於嬪、妃之類就更不在話下了。那拉氏一族中還有一位著名的人物就是納蘭性德,這位三十一歲便逝去的詞界才子,一生寫了那麼多動人心弦的詞章,實為我們滿族葉赫人的驕傲。今日將其《采桑子?誰翻樂府淒涼曲》一詞的詞牌、詞句作為本書書名及章節名,一方麵是借其淒婉深沉的寓意,彌補本書之浮淺,一方麵也有紀念先人的意思在其中。

我的祖先入關後即被朝廷安置在北京東城,後來雖然搬了幾回家,可終沒離開過東邊這塊地界兒。按清朝典製,哪個旗在北京什麼地方住是有嚴格規定的,不許隨便亂挪。那時候的北京,東貴西富南窮北雜,風情極不相同。我們家人口多,規矩也多,我的祖父做過官,似乎沒什麼本事和作為,我們雖然將他呼之為老祖,但他對我們隻是一個簡單的符號,誰也說不出他的更多情景。家裏有前清時候留下來的照片,我們的老祖端坐其中,威嚴肅整、器宇軒昂,女眷們美麗端莊、豐容盛鬢,顯示出了這個家族的精神。

與我同輩的孩子按大排行來排一共十四個,十四個孩子均按“廣”字相排,取名也很有講究。我與我同父異母的大哥大約相差了三十多歲,我出生的時候我的父親己經六十多歲了,六十多歲的父親可以說是個很老的老阿瑪了,理所當然便對我多了幾分慣縱和寵愛。在葉家的女孩子中,有小名的隻有我一個,我被全家人叫做“王八丫丫”,據說王八的性情是很倔強的,它一旦咬上了什麼,絕不會撒嘴,我之所以與王八相連,被冠以王八稱號,脾氣秉性大概多與此物相近。我的小名在較我大幾十歲的哥哥姐姐們中問廣為流傳,一直叫到今天,我的孩子已經到了結婚的年齡,我在娘家還被人稱為王八丫丫。兒時是戲謔,是喜愛,到了今天,便成了親情,成了對過去歲月不可追溯的吊唁。三哥在臨終時,掙紮著給我寫了一封信,信的末尾深情地說,丫丫,你是我從小抱大的啊!

聽著這一聲聲呼喚,隻讓人動情。

小時候父親到哪兒去,參加什麼活動,都愛帶著我,別人說我是他孫女,這話我很不愛聽,我父親也不愛聽。我能在這樣一個大家庭裏顯得活躍而靈動,與我那些嚴謹的哥哥姐姐們大相徑庭,這與我在家庭中所處的位置不無關係。後來葉家子女中隻有我從事文學創作,用他們的話說是屬“不入流”的職業,這大約也是我的性情所致了。無規矩不成方圓,我們家到了我這兒己經壓根兒談不上什麼規矩了,所以我在他們眼裏也就成了極沒出息的“不倫不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