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九年八月初。
今年的菊月不知為何竟是格外的燥熱,總覺得是比往些年更加悶熱了些許。雖說是捱過了最難熬的巧桂,但各宮裏夜下的日子終歸還是不好過的,尤其是對於那些久居深宮長時間未承雨露恩澤的妃嬪們更是如此;因為早在下桂時分皇上便帶著一眾寵妃去了避暑山莊,留下來的不過是一些不討喜的舊人罷了,當然還有那些早已年老色衰的妃子。即便是這樣,在紫禁城這座酷熱的牢籠中幾乎所有的宮殿均是宮門大敞,宮人們都在不停地在自家庭院中灑水、布冰,即便是內務府每個月隻分給的那麼一點點的份例冰塊,卻還是在月初就已所剩不多。
燥熱的天氣總是會讓人心情煩悶。因此,即便是這樣,各宮裏也時常能夠看到一些雞飛狗跳與責罵;遠遠看過去,倒也是有些趣味在裏頭的。但卻隻有未央宮宮門緊閉,近月餘似乎都不見有什麼人進出。未央宮坐落於偌大紫禁城的東北角,從外觀上來看還算是華麗,但不知是何種原因,宮簷上的雕飾多有破損卻終年無人修補,不知是主人有意而為還是早已放任不管。不過這裏確實是很久都沒什麼人來過了……
“格格,格格你怎麼起來了?可是想要什麼物件兒,奴婢去幫您尋來!”一個身穿藏青色宮裝的婢女一邊驚呼一邊撲向臥榻。
那漆紅的臥榻上半坐著一位麵色蒼白的婦人正要掙紮著起身,聽聞後,隻見她眉頭微蹙,原本毫無血色的臉頰泛起了一絲微紅,怒視著那個婢子,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卻半晌都沒能發出一個完整的音節來。隨之,一顆晶瑩的淚珠毫無預兆地滑落,就算僅僅隻是這樣微小的一個動作,亦似乎是耗盡了自己大半的氣力才能完成。她知道自己已經時日無多了,這一刻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難過。
“格格,娜仁知道錯了。格格自小便待娜仁如親人一般,是格格將娜仁從奴隸販子手中買回來的,還取了這‘太陽’的名字賜予娜仁…”那位藏青色宮裝的婢女一邊抽噎一邊替臥榻上的婦人揩去眼淚,“格格不哭,娜仁明知道自從格格嫁進宮以來便同娜仁以姐妹相稱,因此格格素日裏是最不喜娜仁這樣稱呼自己的,可剛剛娜仁卻還是這樣做了,隻因…已經太久…太久都沒能看到格格臉上出現過旁的什麼表情了。”那宮女後麵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不可聞。
透過床邊的銅鏡,隱隱看到婦人右側臉頰刺著一朵灼灼的藜蘆,驀然間春山如笑在那盡態極妍的麵容上綻放,縱使是年近天命,可還是能夠看得出她年輕時的嬌麗容姿。她的眼睛是那般明亮,好似一顆海底明珠,即使是此情此景,依舊難掩她眼中的明媚與熠熠煜光。是了,她從來都是一顆明珠,更是一顆來自科爾沁草原最耀眼的明珠——博爾濟吉特氏格根塔娜,她是達爾汗親王之女,是後宮四妃之一的宣妃,而“格根塔娜”亦是譯為“草原的明珠”。
“娘娘,火盆來了!”就在這時,一個紅褐色衣衫模樣的太監慌忙進了門打破了這一片沉寂,匆忙把手中的火盆放在臥榻邊後邊低頭佇立在一旁沉默不語。
娜仁見狀上前為宣妃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著又緊忙掖了掖被角,縱使是這般炙熱的天氣,可在博爾濟吉特氏的心中卻是一往的數九寒冬,在氤氳的水汽中思緒開始飄遠,她早已記不得是多久以前開始這樣的,也忘記了到底有多長時間沒再看過一眼窗外的光景,更不知自己多久沒有回到草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