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軍又一批木排開始渡河。上遊遠處,川軍架設的浮橋也在快速推進。要想全體一道撤離的可能性變得很小,趁敵人退下陡坡後暫時出現的一點空隙,楊大山跑過來與江金虎商量如何分批撤退。江金虎想留下擔任掩護,他沒當著劉幺姑的麵說出來,指定一個戰士,立即送劉幺姑先離開陣地。
劉幺姑不走:“女紅軍剛才守的哪兒?我頂女紅軍的位置。”
大個子幫著連長勸說:“你還沒參軍哪!”
“我現在就參軍。”
江金虎堅持示意戰士執行命令,立即送劉幺姑離開。
劉幺姑就是不走。戰士正不知如何辦,老橋對麵,劉老大帶一群船幫弟兄,從側麵狹窄的山道跑過老橋,來到陣地上,每個船工都扛一大捆破碎的船板和搭過浮橋的木塊,有幾個人手上還順帶提著裝桐油的簍子。
江金虎大聲招呼老鄉們,這裏太危險。沒人搭理江金虎,船幫弟兄們走過老橋,將手中的破碎船板朝陣地外的山道上甩。劉老大告訴江金虎:“有了陡坡下那些兵,幹人在哪兒都危險。”
說話間,陣地外的陡坡大部分被劉老大和船幫弟兄們扔出的破碎船板覆蓋。劉老大有些得意:“我們是跟官府的兵學的,耍火,哪個都會。他們拿火船燒浮橋,我們就用爛船燒給他們看。”
陡坡上早堆滿破碎木板,江金虎意識到船幫弟兄要幹什麼,命令所有弟兄們注意,掩護鄉親們!
船幫弟兄將一個個裝有桐油的竹簍子打開,兩個人四隻手提著,先前後浪動幾下,再喊一聲號子一齊用勁,裝滿桐油的簍子朝散落在坡上的木塊堆飛去。
劉老大和劉幺姑帶人點燃桐油浸過的破布,將燃燒的破布扔到陡坡上澆了桐油的木塊上,頓時引燃大火。春季河穀風大,火勢上升很快,陡峭的山坡迅速豎起一道火牆,兩條狹窄的山道再也無法通行。
劉老大指著陣地前的火焰,告訴江金虎,等你們過了老橋就可以拆掉橋,沒了老橋,隻剩下苗寨前那一條峽穀可以通去烏江的大路。照苗王的德行,他不會讓官府的兵隨便從他門口過的。你們可以放心走了。
江金虎不願馬上走,要先安葬好犧牲的弟兄。劉老大說坡上的大火燒不了那麼久,火熄了陡坡很快就不會燙人,到時候你們葬不好死去的弟兄,自己也走不掉。
劉老大說:“一茬茬官府讓幹人受夠了苦,我們還盼你們回來解救哩!”
劉老大要江金虎把安葬死去弟兄的事交給船幫,紅軍一走,官府的兵不會在這兒久留,船幫弟兄們會盡全力安葬好戰死的紅軍。
劉老大說話算話,根據幾十年後習水縣民間研究家們調查,當地老百姓自發安葬紅軍的事可以有名有姓地羅列出不少。有的當事者活到長征勝利七十周年時還依然健在,一位老人便對年輕的研究家陳雲坤談起過,幾十年過去他照樣記得在哪個地方葬有紅軍,如不信,他可以馬上指出一個個位置,挖不出骸骨,他拿命擔保。
謝過劉老大和船幫弟兄,江金虎背起張蘭香的遺體,帶特別班和新七連活著的弟兄,抬著背著傷員走過老橋。紅軍一過橋,船幫弟兄就開始拆老橋,橋上一截護欄上的老木頭被掀下橋麵,橋高溝深,護欄上的老木頭掉了好久才到溝底,看得人頭暈目眩。
江金虎突然想到什麼,要船幫弟兄們別拆。劉老大提醒,隻有拆了老橋白狗子才過不去。江金虎解釋不拆的理由,老橋是本地老百姓去外界少有的一條通道,拆了,老鄉們外出非常難,老橋所處地勢險要,要重新修,很不容易。
劉老大說:“不拆老橋,官府的兵會從這兒過橋追紅軍。”
江金虎說:“我們的阻擊已經為大部隊爭得了時間,這會兒你們又在陡坎上燒起那麼烈的大火,等火熄滅,再等陡坡冷卻,川軍就是上來也晚了。能不給老鄉添麻煩,就盡量不添。這是咱們紅軍的傳統。”
劉老大默默注視江金虎,要是所有人都像紅軍這樣,凡事先把幹人放在心上,世上的老百姓就不是現在這個模樣。
火焰繼續熊熊燃燒,陡坡籠罩在一片烈火中,連上去的小道在什麼位置也辨別不出了。高高的河坎下,大群川軍士兵愣在河灘上,仰頭看滿坡火焰,都清楚沒有翅膀休想上去,可惜的是,川軍裝備再好,也還沒達到配備翅膀的程度。
紅軍和船幫弟兄才過老橋,苗寨第一獵手李金貴跑來。李金貴還是一身黑衣,身背弓箭,腰挎長刀。苗王派他來領路的,苗王要他領紅軍從苗寨前的峽穀中抄近路離開。苗王說了,任何人從苗寨的地盤上過,都得經他允許。
紅軍和船幫弟兄分手,劉幺姑沒隨老爹回家,她跟大表哥一起去苗寨。
江大哥和紅軍大哥要走了,劉幺姑要最後再替江大哥和紅軍大哥做一件事。
94
川軍還沒在上遊搭浮橋前,佟老板、五叔和一大群釀酒工及老百姓,至少上百人在大作坊儲藏成品酒的山洞邊,驚心動魄地看著下遊遠處的一切。紅軍和川軍打了幾個時辰的仗,這一百來號人就看了幾個時辰,川軍源源不斷從赤水河對岸過來,佟老板和五叔們一直替紅軍擔心。
太集中精力看下遊的戰事,竟沒注意到官府的軍隊啥時來到離他們很近的對岸,直到官府的隊伍在河麵上開始搭建浮橋,佟老板、五叔和百餘號人才看見。看見後眾人更替下遊遠處的紅軍擔心。
官府軍隊搭建浮橋的位置離紅軍陣地遠,紅軍沒有炮封鎖河麵,官府軍隊人多,搭建浮橋速度很快,不多久河麵便出現浮橋的雛形。這時候河上又過來一批木排,靠岸後木排上下來幾個軍裝顏色與士兵完全不一樣的大官,離開木排後那些大官就騎上馬,沿河灘走到搭浮橋的位置指點。佟老板和五叔們不知道那幾個大官就是這支官府軍隊的最高指揮,但看得出,有那些官們來過,搭建浮橋的進度更快了。
一旦浮橋搭好,官府軍隊的大隊人馬就可以快速從對岸過到河東來,佟老板和五叔們都清楚,憑紅軍留下的那點人,無論如何是擋不住的。
下遊河坎的陡坡上意外燃起大火,火焰越燃越高,轉眼間覆蓋整個陡坡,將官府的軍隊阻攔在河灘上無法向前。佟老板不知道那片大火是船幫幹的,盡管不知道,這把火仍然啟發了佟老板。
佟老板對五叔和釀酒工們說:“這世上,隻有紅軍才把我們釀酒人當回事。”
佟老板說:“隻有在紅軍麵前,大家夥兒才像是真正在做人。”
五叔說:“佟老板,你不用多說,紅軍的事就是我們的事!”
釀酒工人們和圍觀的老百姓紛紛讚同佟老板的話。五叔代替大夥兒高聲賭咒:“我們都跟你幹,哪個要是退了半步,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旁邊就是大作坊儲藏成品酒的窖洞,白酒烤出後總是要存放一些年頭口感才好,才拿到市上去賣,存放越久的酒越好。大作坊是百年老品牌,窖洞裏儲存的好酒多的是。佟老板和五叔帶領釀酒工和老百姓,百餘人用木桶、瓦罐甚至直接搬動大酒壇,把大作坊窖洞裏儲藏的酒接連不斷運出來,沿一條下雨天排水的小溝朝河裏倒。白酒瀑布一般從高處飛流直下,往赤水河裏狂泄。
五叔大聲指揮:“別讓河水把酒衝走了,快點火!”
兩個釀酒工舉著火把走近,河上搭建浮橋的川軍發現了這邊有情況,開槍射擊,兩個釀酒工隻能躲在石頭後麵,朝河裏丟火把。
火把飛出不遠,在空中就熄了。
兩個釀酒工又朝正在倒酒的溝裏點火,不知什麼原因,冒著淡綠色火苗的酒幾次快要流到河裏,又在半途熄滅。
五叔急了:“怎麼回事?平時一點就燃!”
佟老板在旁邊十分著急:“快哪,水把酒衝走,這麼多酒就白倒進河裏了。”
一個釀酒工咬牙拿起火把,想梭下河坎去點。川軍封鎖河坎的火力更猛,三四挺機槍朝這邊不停地掃射,點火的釀酒工根本無法靠近河邊。
佟老板看見河坎被封鎖,不能下去人,更焦急:“糟了,再不點火,酒就被水衝走了。”
拿火把的釀酒工橫了,舉起火把要強行下去。
五叔大聲製止釀酒工。
五叔回頭指揮眾人加快速度朝河裏大量倒酒,同時舉起一木桶酒從自己頭上淋下來,將周身上下浸滿白酒。五叔抓過釀酒工手上火把,推開釀酒工,用火把朝自己身上一點,五叔立即成了一個火人。
五叔從高高的河坎上撲向河中,火焰籠罩的身影從高處飛下,在空中緩緩劃出一道壯麗的弧線,半空中傳來五叔大叫的聲音:“好酒!”
佟老板和釀酒工們大聲呼喊五叔,五叔在眾人喊聲中躍入赤水河,整個赤水河麵發出一聲雄渾的轟響,瞬間變成一片遼闊的火海。